虽说是去应战, 但纸月乌和药郎并没有显得太急。

  妖怪世界不像鬼灭世界那般萧杀,刚下完大雪,古镇上铺了一层白, 漆黑的屋檐下悬着风铃, 玻璃撞雪的声音格外冷脆。

  药郎撑起一把深蓝色画着白梅花的纸伞,挡在纸月乌头顶, 少年冻得鼻尖有些发红, 围巾里冒出小小的白气。

  “戴上帽子吧。”药郎道。

  “不戴。我又不怕冷。”纸月乌嫌那个捂得慌。

  “听话。”药郎扳过他的肩, 强制帽子套头, 纸月乌抻了抻脖子, 很嫌弃的样子。

  “先找家旅馆?还是直接去天道宠儿那里拜访?”纸月乌问。其实他想先四处溜达溜达,忙起正事来就没意思了。

  药郎很听他的话,展开旅游攻略一看,道:“附近有一家温泉旅馆, 特色是乳汤泉和帝王蟹套餐。”

  纸月乌打了个响指,“就去这家。”

  竹筒轻敲, 汤泉池中热气蒸腾,驱散了一身寒意。

  远处的雪山清晰可见, 在璀璨的阳光下泛着金与蓝的色泽,冬日的天空干净疏朗, 令人心旷神怡。

  药郎已经泡在了池中, 苍白的皮肤终于有了血色, 狭长的眸子半眯着。

  直到拉门一响, 他才睁开了眼。

  肤色如雪的少年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 光裸上身, 线条收束极为诱人。

  纸月乌状似坦然地下了水, 眼神淡淡, 仔细一看,瞳孔完全没有焦点,刻意扩散。

  没办法,光是看到药郎的胸膛,他就硬了,总不能在温泉里擦枪走火。

  药郎哼笑一声,低声道:“过来。”

  纸月乌置若罔闻,离他足有三米远。

  对于两位出手大方的客人,店家不但开放了位置最好的隐秘汤泉,还提供了冰镇清酒。

  纸月乌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单手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将木桶推向药郎。

  恋人没过来,反而来了一只安慰的木桶,药郎失笑,将木桶推向一边,如一尾大鱼,静寂无声地朝纸月乌游去。

  正在咽酒的喉结一滑一动,随即被修长的手指拢住。

  纸月乌一呛。

  下意识伏在恋人身上咳嗽。

  “咳咳咳...”

  “没事吧?”药郎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精致的骨线和手掌的弧度完美契合,纸月乌狠狠掐了他一下,“忍住,咱们是来泡温泉的。”

  药郎叹了一声,转而将少年紧紧按在怀里,道:“好吧,就这样泡。”

  是水汽太多了吗?纸月乌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他完全不敢挪动身体,张了张口,生硬地将话题转开:“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是滑头鬼一代,奴良滑瓢?”

  药郎漫不经心地道:“可惜,被羽衣狐重创诅咒后,一直达不到接任天道的要求。此间天道越来越虚弱了,这次允许我们进来的一个条件,就是帮助一代渡劫,进而成功替任天道。”

  “不知道羽衣狐准备了什么,她被我斩杀过,应该不会托大一个人来。反正我是打算带着所有世界之子一起上的,对付这种家伙,无需什么道义。”

  药郎捞起他的指尖亲了一下,“听月哥哥的。”

  “别这么叫我。”纸月乌耳尖发红,以往小时还好,但现在药郎这么大只,再叫他哥哥真的很奇怪。

  两人在温泉里腻歪了一会儿,直到纸月乌有些头晕了,药郎才把他抱出池子,换好衣服,在能望到园中景致的房间,美美地享受了一顿帝王蟹火锅。

  中午睡了一觉,下午才出发去奴良组。

  他们在这边优哉游哉,另一边有人等得很辛苦。

  奴良组大宅。

  樱树光秃秃的纸条垂在水中,冰面下隐约几条游鱼。

  奴良滑瓢坐在台阶上抽烟。

  烟锅子磕了磕石板,他叹了口气。

  纳豆小僧踢踢踏踏地跑过来,问:“老爷子,您一大早就在这儿等什么呢?”

  滑头鬼奴良滑瓢摸了摸自己形状奇怪的秃头,道:“在等尊贵的客人呢。”

  语气却并没有多期待。

  纳豆小僧却很兴奋:“有客人来,用我把大伙都叫来嘛?”

  滑瓢哼了一声,道:“不至于,让厨房做几个小菜好了。”

  不一会儿,客人到了。

  两位高挑修长,长像出众的客人,和小老头简直不是一个画风。

  纸月乌打量着葡萄架下坐着的小老头,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就是此间的天道宠儿?”

  “没错,老头子就是。”滑瓢站起身,像宿管大爷那样背着手,道:“跟我来吧。”

  他那么高一点,还没过纸月乌的腰。

  比中也还矮。

  很难想象,这就是一手创建奴良组,领导百鬼夜行,叱咤风云的滑头鬼。

  滑瓢将他们领到会客的和室,道:“天道传达给我一些信息,说你们可以帮我渡劫。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渡不渡劫的,没什么必要,也不用你们帮忙。不就是羽衣狐又回来了吗,让我一个人去会会她,让她晓得什么是老当益壮咳咳咳...”

  一股小风刮进来,老头儿咳嗽起来,赶紧把围巾紧了紧。

  纸月乌:“...”您老人家还是歇着吧。

  药郎道:“您是有其他考量?”

  他不相信,这位天道之子会不懂渡劫的意思,过去了,便是一步登天,过不去,下场可能比死还要惨。

  所以,他更倾向于这位奴良组大首领有其他打算。

  滑瓢眼神锐利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一刹那,恍惚有了些当年强者的风范,他喟叹一声,道:“是啊,你很敏锐,像我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老伴死了,儿子死了,朋友也死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孙子,还不想当妖怪,嚷着要做人类。如果只有他自己,我倒乐意让他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但他出生在奴良组,注定有逃避不开的责任。”

  “我最后的牵挂,全在这个孙子身上了,我知道天道是好意,请你们来照顾我这个老东西,但是,我想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孙子,你们能不能帮帮他?”

  老头儿吹起人来也是不带含糊:“本来我还对你们有所怀疑,但这一照面,这通身的气派,我就知道,天道不能走眼,是能帮助我的人!”

  “老头子今天放下话来,你们要是能帮这个忙,羽衣狐不用你们操心,我就算死了,也得带她一起下去。”

  滑瓢说完,喝了一大口茶,掩饰有些伤感的心情。

  “爷爷...”

  不知何时,一个少年站在门外,听了很久,眼中泪光闪动。

  真挚的祖孙情谊,真是令人感动。

  然而,两位客人却没什么特别反应。

  纸月乌和药郎头碰头商量了一会儿,对滑瓢道:“您先不必急着立誓,奴良组掌管众多产业,附近有没有临街的铺面?”

  话题风牛马不相及,滑瓢不由得有些诧异:“你们要开店?”

  不是来铲除羽衣狐的吗?

  纸月乌道:“敌人是要管的,但在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让滑瓢更莫名其妙了,还有什么是比除去羽衣狐更重要的?

  怀着满腔疑问,滑瓢还是答应了纸月乌的要求,将离大宅不远处的一家铺面送给了他们。

  这家铺面原本是一家和菓子店,因为又甜又贵,收益不好,店主早就不想干了。

  “嗐,真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爱吃什么,这么精细的和菓子都不买,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店主走时愤愤不平道。

  纸月乌揭开木盒,里面盛着四个精致漂亮的和菓子,盛开的蓝色菊花,浅浅绿色上印着一只红蜻蜓,圆石头上覆盖着一层抹茶粉‘苔藓’,还有做成龙猫的形状,能看出店主确实手法精湛,审美不俗。

  然而当他咬下一口,差点儿没吐出来——这是包进去几斤糖啊?

  齁甜的程度,已经麻痹了味觉。

  纸月乌扯着药郎的袖子,急着要水。

  借着药郎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半碗,好不容易冲散了甜味,纸月乌才呼出一口气。

  确认了,店主的味觉是有点问题。

  用了一星期时间,纸月乌将小店简单收拾了一番,换掉招牌,改成了糖水铺。

  “糖水?这是啥?”赶来参观的妖怪们嘀嘀咕咕,滑瓢也带着孙子在一旁看热闹。

  “唉,我是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大敌当前,还有心思开店做糖水。”滑瓢推了推孙子,道:“你去,买两样尝尝。”

  奴良陆生偷笑:爷爷还是嘴馋吧。

  他拨开挨挨挤挤的妖怪,进了店门。

  和原先的和菓子店差不多嘛,就是把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报摘了,换了柔和的灯具,窗台上放了绿色盆栽,各处擦得很干净,嗯,好像比之前小清新了不少。

  寥寥几张小桌已经坐满了,放眼望去,都是熟人。

  “诶,鸠先生,你也爱吃甜品?”陆生有些惊讶。

  鸠因为特殊体质的原因,经常吐血,总是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可现在却大口吃着玫瑰薏米小圆子。

  听到好友陆生的声音,他抬起脸,一边嚼一边道:“陆生少爷,请一定尝尝这个圆子,不知道为什么,吃完了总觉得身体暖融融的,也不想吐血了...”

  “是这样吗...”陆生带着点怀疑的神气,转向旁边桌子坐着的鸦天狗,小乌鸦正在品尝一碗浅黄色的固体,上面浇了蜂蜜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小乌鸦挖下颤巍巍的一大勺,‘嗷呜’一口吞下了肚,美味得毛都竖了起来,道:“陆生少爷啊,这个是奶酪,上面浇了非常稠的酒酿,要不要来一勺?”

  “不用不用,我也要买糖水呢。”陆生忙拒绝道。

  鸦天狗道:“陆生少爷,你就大胆地买吧,我已经在这儿吃三天了。每天换一样,一点也不腻。而且好像是这里的甜品的关系,我的羽毛竟然又长了!”

  他用翅膀比划道:“我们鸦天狗一族的人,都惊呆了,夸我是二次发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