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一个下午, 这所小学的所有学生,全部恢复了正常。

  在老师的组织下,学生们在操场列队, 还需要回到教学楼, 度过三天的观察期。

  家长们收到了学校的消息,急急赶来, 扒着铁栏杆, 不敢错眼地寻找自家孩子, 即使有门卫阻拦, 也忍不住地大喊:“丽子, 能认出妈妈了吗?”

  “狼丸,吃了那些东西有没有不舒服?感觉怎么样?”

  “你挡什么啊!我来看我家孩子!实彦,回头看外婆一眼啊!”

  听到家长们的呼喊,孩子们蠢蠢欲动, 如果不是老师大声喝止,说不定就要一窝蜂地跑出校门了。

  他们刚才哭过一场, 现在又有点儿忍不住了,一张张小脸直往栏杆外看, 想从挨挨挤挤的人头里分辨出自己的爸爸妈妈。

  一个胆大的孩子率先叫了一声:“妈——”只喊了一个字,就抽噎着说不出话来了, 门外的家长们一听, 仿佛被叫的是自己似的, 也都哭了。

  一时里外哭声一片, 倒显得诸位老师和维持秩序的人员像坏蛋一样, 冷血无情地分隔了父母和孩子。

  中也听得心里难受, 跺了下脚, 走到僻静处抽了支烟, 结果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港口汉子,也躲在这儿偷偷哭,豆大的眼泪直往下掉,打湿了那张满脸横肉的糙脸。

  中也又好笑又诧异,问:“你哭什么啊?”

  汉子抹了抹眼泪,瘪着嘴道:“我——我也想我妈了——”

  “我,我小时候也不爱学习,整天在街上混,被我妈打了好几次也不听,后来,后来我跟着老大进去了,我妈还来看我,说...宝,这次出来,咱们做个好人,不爱学习就算了,但总得做点正经事不是?你想画画、或是弹个吉他,学个唱歌什么的,妈都认了,总不能一辈子混过去吧?可是...我当时就觉得混社会帅,从监狱出去就离家出走了,来到港口后一干就是十年,钱没赚多少,还多了一身伤...就突然想我妈了...其实我唱歌挺不错的...”

  他嚎啕大哭,口袋里掉出偷吃的半个月饼。

  中也吸完了一支烟,道:“做完这次任务,回去就申请退出吧。你是芥川手底下的吧,就跟他说,我准了。”

  大汉眨巴眨巴眼,不敢置信,毕竟生是港口人,死是港口鬼,就算叛逃,也会被不死不休地追杀。万万没想到还有解脱的一天。他,他果真是个幸运的宝!

  很难想象一个中年男人能哭成这样,中也听得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搓了搓胳膊离开,他寻思着一个小小的月饼,真能把人感动成这样?本来他是没兴趣尝的,现在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反正纸月乌做的多,给孩子发完还剩下不少,中也就跟手下要了一个,瞥了一眼太宰不在,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唔,芝麻馅儿的...味道还行...嗯?嗯!!!”

  *

  “...总体来说,这次任务非常圆满,充分验证了小乌的美食对于污染,有非常强劲的治愈作用,经过测试,百分之九十九的孩子都已恢复了正常心性,剩下百分之一虽然还保留着一些极端念头,但至少懂得掩饰和克制,外观行动也符合正常标准。”

  太宰向森先生和福泽社长做出了总结,“所以,我认为可以启动方案,进行大规模的美食治愈。”

  森先生满意地拍了拍手里的任务总结,对福泽道:“看来咱们两个老家伙看人还是挺准的,慧眼识珠啊。”

  福泽淡淡道:“第一,我不是老家伙。第二,慧眼识珠的是太宰,和你有什么关系。”

  森先生做出一副大度的姿态,道:“你这人说话就是不中听,我不和你计较。”

  福泽:

  “太宰啊,小先生还在厨房?我们得当面向他表示感谢呀。还有,他提的三个条件,明天就可以履行,我们都准备好了。”森先生道。

  太宰很满意他的效率,道:“我告诉他就行了,至于当面感谢,他未必喜欢,就也由我来转告吧。”

  森先生微笑道:“也好。反正在实际行动上,我们是不会失礼的。”

  不知何时,他已经将太宰当作了纸月乌的代言人。

  “哦对了,太宰,这位你带回来的小姐是...”

  森先生抬了抬下巴,示意太宰解释一下他身后的长发美女。

  那是个身材娇小,一头茂密黑发的女子,看上去很害羞,一直低着头,连脸庞都被秀发遮住,如果这不是大白天,简直就像个背后灵。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森先生总觉得她气质很亲切,像老熟人一样。

  太宰向后瞥了一眼,唇角勾起:“哦,您说也子小姐啊。”

  “也子你妹!”娇小女士一把拨开刘海,露出一张大家都喜闻乐见的脸。

  “中也??!”森先生大惊失色:“你变性了?”

  中也:“...”

  要不是这是森先生,他就...

  他恶狠狠地低声道:“赶紧去找那个姓纸的,让他给老子恢复正常!”

  太宰笑道:“别啊,你这个模样还挺标致的,当我妹妹也不是不可以,森先生,您说是吧?”

  森先生总归还有点儿作为老板的自觉,忍住笑,道:“太宰,你快带他去吧,中也都快气成荒霸吐了。”

  “谁让他偷吃月饼来着,走吧,也子小姐,让你嫂子帮你看看。”

  “太宰!!!”

  两人一路鸡飞狗跳,窜进厨房,纸月乌皱了皱眉,厨房这种地方最讲究清洁,哪里能跑跑跳跳,于是一手捞住一个,轻飘飘地往胳膊下一夹——

  太宰:“...”

  中也:“!!!”

  直到被抓出厨房,中也还懵着,他他他,像猫一样被拎出来了?

  这个厨子,不,这个异能者不是治愈异能吗?

  怎么会武力值这么高,力气这么大,老鹰捉小鸡似的,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太宰虽然面子上不大过得去,但毕竟是被公主抱过的人了,接受程度大大提高,被放下来后还能笑容满面,温柔缱绻地道一声:“小乌。”

  “治愈效果怎么样?嗯,他头发怎么这么长?”纸月乌诧异地看着中也。

  “还不是你!就是吃了你的月饼才这样的。”提到头发,中也可精神了。

  “...不会啊。”纸月乌也纳闷了,“月饼怎么会有这种效果,等等,你吃的是什么馅儿的?”

  “芝麻?”中也道。

  纸月乌‘哦’了一声,明白了:“你吃的不是月饼,是芝麻糖饼,那是我专门给国木田做的,可能是打包的时候不小心混进去了。”

  中也:“国木田需要生发...不是,那我现在怎么办?!”

  纸月乌语气轻松:“看你想扎什么辫子了,这种芝麻糖饼生发效果很好,剃了之后还会长出来,而且倔强地只长黑色头发...黑长直挺适合你的。”

  中也揪着两边头发:“啊啊啊啊啊——”

  太宰:“哈哈哈哈哈——”

  纸月乌看他这么痛苦,补充道:“你也可以多剃几次光头,等效果过去就好了——”

  闻言,中也转身就跑,急着恢复自己亮丽的橘发。

  纸月乌还剩下半句:“...注意别剃多了,超出恢复效果。”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走廊里,又只剩下太宰和纸月乌两个人了。

  太宰状似无意地一手扶墙,刚巧把纸月乌拢在身体与墙壁之间,轻声道:“小乌,你救了那些孩子。”

  纸月乌极冷静道:“我只是在履行约定。”

  太宰道:“说到约定,森先生说明天就可以履行。”

  纸月乌点了下头:“那很好。”说完,便拨开太宰的手臂,打算离开。

  太宰却突然强势地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了他。

  纸月乌浑身一僵。

  太宰的发丝蹭在他的脸庞,痒痒的。高挑的青年垂下脖颈,用轻薄的唇去摩挲他的耳尖。

  他呢喃道:“小乌,我不信你一点儿没察觉到我的意思。”

  纸月乌的手按住墙,身体绷得像一张拉紧的弓,他可以轻易地将太宰弹开,但他默然道:“我以为你可以成为我很好的朋友、兄弟。”

  太宰盯着他泛粉的耳尖,笑了:“兄弟可以做到这一步吗?”说罢,他轻轻含住。

  纸月乌闭上了眼,清冷的呼吸微微急促。

  他清心寡欲了几百年,又不是石雕泥塑,被一个有好感的男子这样深情地喜欢、追求,即便心知不能,还是会微微一动。

  他隐忍地咬住唇,渗出了一丝血,一边忍受着那撩人的亲昵,一边慢慢抓住了太宰的手指。

  太宰一怔。

  纸月乌坚定而轻柔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挣脱出他的怀抱。

  他转过身,极轻地道:“我记挂着一个人,已有百年。”

  “他是我的恩人、挚友、少年时相知相许的知己。”

  “在找回他之前,我不会考虑任何感情。”

  ...

  纸月乌已经走了很久了。

  黄昏转成夜幕,夜幕挂上繁星。

  太宰坐在大楼的窗台,屈起腿,看着那些星子,轻声地笑了一下。

  他自言自语道:“有趣,还有人记得你。”

  “...不。”

  还有人记得我。

  他的眉梢眼角,突然蔓出极美的墨绿光纹,衬得俊美的面孔,多了一丝妖异灵秀。

  雪白的额头处,隐约显现出一个怪异的文字——

  ‘智’!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啪。”

  夜色、星子、微温的晚风,突然如镜花水月一般漾开。

  涟漪扩散,震荡着沉睡入梦的人。

  纸月乌猛然醒来。

  他竟趴在案板上睡着了。大厨们还在忙碌,但动作放轻,生怕打扰到他。

  他呆呆地看了眼窗外,油画般的金黄云彩堆积在天边,正是黄昏,太宰他们还没回来。

  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竟然梦到太宰对他...

  纸月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梦。

  他极严肃地检讨了一番自己,怀疑是不是最近的修炼出了岔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或者是不是夏季转秋季,天气燥热,牵动了体内气机——嗯,该喝点秋梨膏了。

  他想,太宰是个好人,就算在梦里,自己也不该怀疑他的正直。

  这时,厨房外传来了中也和太宰打闹的声音。

  “小乌,小乌!”太宰一溜烟儿地窜了进来,躲在他背后。

  真是的,厨房里怎么能打闹呢?纸月乌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手拎一个,朝外面走去。

  一阵黄昏的风迎面吹来,他立时忘记了这个古怪的梦。

  ...也没注意到自己泛红微麻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