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三后,阎骁感觉生活变成了高速旋转的洗衣筒,班上的每个学生像被甩干水分一样被压榨时间。

  课业多了起来,晚自习上到很晚,各项课外活动被取消,在运动会上也仅保留了他们班级接力赛的权利。

  阎骁被魏芳安排在最后一棒,用尽全力奔向终点的时刻,太阳特别耀眼。

  阎骁经常听见陈轻舟在耳边叫唤,说累,两人有时中午翘掉午休去篮球场打球。

  魏芳派班长出去找人,林知乐找到他们,不着急叫人回去,反倒坐在台阶上喝着汽水看他们打,忙里偷闲。

  阎骁早就知道好好学生也不是表面那么乖。

  阎骁现在的住处逐渐变成了几人碰头的绝佳去处,被誉为“休闲娱乐圣地”,把郑辛夷家的农庄比了下去,因为距离较近,从学校过去非常方便。

  遇上难得的假期,他们一行人有时会在院里烧烤,有时会在客厅打游戏,直接打电话叫外卖,有时埋头一起赶作业、刷题、临时抱佛脚。

  林知乐是光顾次数最多的一位。

  陈轻舟、程江等人没有发现小伙伴的叛变,他数次放学后跟阎骁回家开小灶,吃寡淡的营养餐,或者不那么健康的垃圾食品。

  非常珍贵的月假期间也在小屋出没。

  房东老太太留下来的植物长势不错,葱郁茂盛,生命力顽强,阎骁归功于林知乐每次过来后的悉心照料。

  林知乐在网上买的化学肥料很管用,成功救活了一盆快要枯死的霸王蕨,他对那些植物如数家珍。

  花盆里的番茄和小葱也有所收获,被阎骁下到了面条里。

  期间王兰佩来找过阎骁两次,分别在端午和中秋两个节日。端午带来艾草和菖蒲,中秋送了月饼。

  艾草和菖蒲至今悬挂在窗沿上,日日风干失去了水分。

  至于月饼,五仁馅的,阎骁不怎么爱吃,不留神就过了保质期。

  王兰佩的新任丈夫有点小钱,做快递生意,她日子过得比以前好,显得脾气也好了许多,能和阎骁心平气和地坐着吃饭。

  阎骁没要她给的生活费,让她自己过好日子就行。临走前,一向不肯示弱的王兰佩先红了眼眶。

  “你爸有没有跟你联系?”王兰佩上出租车之前问。

  阎骁摇摇头,替她拉开了出门。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阎骁在菜市场偶遇一位老人家,是先前贺家小卖部旁边的住户,对方认出他来,硬拉着他说话,问他近况。

  阎骁含糊过去,只说还在念书。

  老人家听后很欣慰,说念书才有前途,又告诉他说贺德忠最近在接触新人,是麻将馆老板娘的远亲。

  热衷于说媒的人总是很多,大家喜欢当月老牵红线,贺德忠再娶也不奇怪,阎骁对此并不关心。

  高考前去中心医院体检那次,阎骁在医院电梯前迎面碰见贺德忠。

  阎骁没理他,贺德忠反应过来后追上去,手机拿着几张化验单,人上了年纪,身体大大小小毛病不断,他又被烟酒亏空了身体,问题更多。

  许久不见,贺德忠觉得阎骁陌生,习惯性地想张嘴骂他没良心,这么久没个电话不知是死是活。

  阎骁先发制人,伸手管他要钱。

  贺德忠预备要说的那些话便被堵住了,脸色变得极差,“钱钱钱,老子没钱!一开口就是钱,跟你妈一个德性 !你都成年了,还要老子养么!”

  阎骁说:“我还在读书。”

  贺德忠压根不信,“就你这样的还读书,读社会大学还差不多……”

  阎骁一脸不耐,冷着脸:“我十八岁之前你也没给多少生活费,现在补给我。”

  贺德忠被他这副滚刀肉的样子唬住,儿子看上去比老子还无赖。

  原本贺德忠是想管阎骁要钱的,他做检查和吃药花了不少,之后如果再婚,肯定也要花钱。他认定王兰佩虽然已经改嫁,一定给儿子留了钱,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

  这会儿阎骁反过来向他要钱,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跟随大部队体检完之后,阎骁给贺德忠发了条消息:“五万,打到我账号上。”

  下方的一连串数字,是银行卡账号。

  言辞并不激烈,也没有别的威胁,但贺德忠好像被放高利贷的团伙催债一般感到压迫。

  这下他彻底歇了管阎骁要钱的心思,把他的号码拉黑,不希望再见面。

  正合了阎骁的意。

  对付小人,就得比他还要混。

  高考前的五月,清州刮起了一阵流感的风。魏芳千叮咛万嘱咐,但防不住,先是楼下的班级有了两例发烧的,没过两天,便扩散开来。

  阎骁不幸中招。

  实属让他自己感到意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阎骁很少生病,这天他早上在痛苦中醒来,全身酸乏,浑身的骨头缝都疼,差点以为自己被系统投入到了新世界,马上要死了。

  “系统……”

  “我现在在哪个世界?”

  “是不是要挂了?”

  像素小人面无表情地说:“你只是感冒了。”

  阎骁默默消化了这个事实,支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嗓子如同被刀割。

  这哪是感冒,分明是凌迟。

  阎骁又倒了回去,像条死鱼搁浅在沙滩上。

  他想起家里根本没有囤药,有气无力地差使系统:“去替我买个药。”

  系统:“不如我替你埋了。”

  阎骁:“……”

  “宿主有事你不管的啊?你除了统计积分还会干什么?”

  系统保持沉默,无论阎骁说什么都装死。

  这天是周三,阎骁早就错过了晨读时间。

  在他跟系统极限拉扯的时候,班主任魏芳的电话打过来问情况。

  魏芳还比较纳闷,自从一年前开始,班上的这位贺灼同学已经很少再出现无故旷课和逃学的情况。

  电话一接通,魏芳被阎骁沙哑难听的嗓音惊了一下,还以为不是本人接的电话。

  “魏老师,是我……感冒了,今天得请个假……”

  魏芳问家里有没有人照顾他,有没有药。

  阎骁都说有,不想麻烦班主任,她现在一个人管着一个班就够操心了,科任老师里也有中招的,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阎骁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感觉自己恢复了点力气,换了身衣服出门,头重脚轻地往外走。

  玄关的柜子上还有几个未拆封的口罩,是林知乐上次留下的,派上了用场。

  刚跨出小院,一簇粉头发从对面的草坪里出现,手里还牵着狗。

  萨摩耶认识阎骁,撒腿冲过来,被主人喝住:“饭碗回来!”

  卫冬手心绕着牵引绳,被带着往前小跑了两步。

  当了很长一段时间楼上楼下的邻居,卫冬又经常下楼遛狗,跟阎骁混了个脸熟。

  阎骁后撤,避开热情的萨摩耶,跟他的主人几乎同时开口问:“今天不上课?”

  阎骁现在的嗓音实在太有特色,卫冬立即听出来:“你感冒了?”

  “我们系里感冒的人太多,从这周一就开始上网课了。”

  阎骁昨天才听陈轻舟哔哔隔壁科大放假上网课的消息,也不惊讶,对卫冬说:“我去买药。”

  卫冬点点头,头上的粉毛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染了有段时间,已经开始褪色了。

  “要是药店没药了,我这边囤了有,你来敲门。”卫冬说。

  所幸现在药店还能买到药,阎骁量过体温,38.6℃,回家吃了退烧药,蒙头睡一觉。

  不过这一觉并不安稳,昏昏沉沉,始终介于睡与醒之间,浑身酸痛的症状有所缓解,喉咙被刀割的情况却更加严重。

  外面的敲门声像幻听,阎骁耳朵里的嗡鸣没有消减。

  直到林知乐大声喊他的名字。

  阎骁终于听见,前去查看。门开得不多,似乎不打算放人进屋。

  外面是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林知乐来得急,白净的脸颊上有汗意,校服衬衫黏在身上。

  阎骁忘记关院门栏杆,他直接就进来了,屋门却敲不开,刚刚是真着急了,怕阎骁一个人在家出事。

  “你怎么来了?”阎骁一说话就难受,回头找手机,想打字交流。

  一摁亮屏幕,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有连串的消息,都来自于林知乐:

  [你怎么样了?]

  [症状严重吗?]

  [家里有没有药?]

  [还好吗?]

  “你今天没来学校,魏老师说你感冒了,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林知乐说。

  “吃完药睡到现在,手机静音了。”阎骁面对面给他发消息。

  “你不让我进屋啊?”林知乐声音听上去有点委屈。

  “传染。”

  “我这么幸运,不会中招的。”

  阎骁拿他有点没办法,让人进来了,但还是要跟他保持距离,两人都戴上口罩。

  纱帘过滤掉了部分阳光,室内温度还是高,阎骁调整落地扇的位置,对着林知乐吹。

  林知乐的头发被吹得往后飞,身后的衬衫微微鼓起。

  “我给你买了药和午饭。”

  林知乐说完不久,派送员的电话先后到了。

  林知乐网购的药种类齐全,两大塑料袋。

  午饭送的是简单的清粥,还有几碟水果。

  阎骁问:“你吃了没有?”

  “我回学校再吃,辛夷会帮我带饭的。”

  林知乐中午的时间不多,需要返回学校,赶下午第一堂课。

  他走之前让阎骁调大手机音量,确保自己能联系上对方,还说“放学了我再来看你。”

  阎骁摇了下头,林知乐才不管,有点不太高兴地说:“我就来。”

  他微仰着头看阎骁,眼瞳清澈,面颊被初夏的暑气蒸出浅浅的粉红。

  阎骁与他对视两秒,妥协般,从抽屉里翻出一串东西扔过去。

  林知乐下意识抬手接住。

  是屋子的备用钥匙。

  “下次别被关在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