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大厅的弧形穹顶像一汪巨大的半圆月亮,栖息在夜里,散发着光芒。

  荔可鞠躬之后重新坐下,今晚她足够惹眼,叫在场政商名流都正眼瞧她,而不是往日那种看戏子的眼神。

  凯德大概不想这个与他关系一般的弟弟再次重蹈覆辙,与女星产生新的什么纠葛,才出声提醒他已经是要结婚的人了,要好好珍惜自己的omega。

  “我有了最好的,还要别的干嘛。”阎骁不甚在意地说,随性到让人判断不出他只是张口一说,还是真心实意。

  兰格手里捧着植物园内售卖的蝴蝶标本,手指掐在木框边缘,望着阎骁背影,长睫微颤,不知在想什么。

  阎骁回头就看见他,朝他走过去问:“逛完了?”

  “走了一圈,后面的没有仔细看。”兰格把标本框往外送了送,五彩斑斓的蝶翼保存完好,颜色如新。“买了这个。”

  “好看,有眼光。”阎骁张嘴就夸。

  凯德见两人相处自然,至少从表面看不像是因为100%的信息素契合度而绑定在一起。

  他要说的都跟阎骁说完了,不打算多待。

  阎骁和兰格在凯德离开后不久,没等下半场拍卖结束,也走了。

  回程的路上多了里南奇当司机,兰格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来的时候根本没见着人。

  但见阎骁丝毫不觉得奇怪的样子,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回了庄园,等里南奇停好车,阎骁和他在车库内多逗留了一会儿。

  里南奇指间夹着烟盒递过去,阎骁掀盖抽出一根,是他先前见雷森抽过的那种,薄荷绿的过滤嘴香烟,看来最近雷森一直没换。

  他只留了手里这根,其余的还给里南奇。

  手指触碰到暗格开关,从里面取出一个类似于眼镜盒的长方体。

  里南奇打开,里面同样是两根烟,不过跟雷森身上的这种看上去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卷烟纸的质感和花纹,过滤嘴的颜色和设计,都不一样。

  这两根是利休从赫西蒙身上搜来的。

  赫西蒙伤势严重还没有出院,治疗过程中大概痛苦难捱,趁医生和陪护人员不注意,他半夜有偷偷摸摸抽烟的现象。

  利休拍摄到的画面中,他夹着烟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样子,跟那晚阎骁在单身派对看到的雷森的状态很像,像醉酒的人,眼神迷离,手上一根烟仿佛能缓解极大程度上缓解身体的痛苦。

  “这些一起送到检测机构去。”阎骁说。

  里南奇应下。

  开车走之前,他多嘴问了句:“大皇子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阎骁拨弄了下手里细长的烟,点头道:“他知道的不比我们少,今天还提醒我注意劳伯。”

  这倒是让里南奇出乎意料。

  毕竟从以往看,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关系不见得有多好。

  “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劳伯?”

  阎骁勾了勾嘴角,笑意不达眼底,车库内的光源像两点寒星映在瞳孔上,状似随意地说:“背信弃主的东西能拿他怎么办,总不至于真的抛尸荒野,或者干脆牵两条鬣狗送他一程。”

  里南奇身体保持没动,听他继续说:“放心,我还是得积点德,跟兰格百年好合。”

  他扔掉烟和擦过手的手帕,“既然诺塔收集到了实打实的证据,直接以涉嫌故意杀人罪逮捕他就行,移交司法机关处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不插手。”

  里南奇明白,谋杀帝国皇子的罪名加身,劳伯不会轻判。

  赫西蒙在狱中会不会把雷森供出来,单看他们之间的契约精神有多牢靠。

  一旦烟查出有问题,凯德不会坐视不管,扯进来的人越多,这摊水就搅得更浑了。

  目前对阎骁来说,解除掉劳伯这个麻烦才是最重要的。他和兰格马上要结婚搬新家,哪能再容外人来插手。

  *

  婚礼在即,离那天越来越近,兰格堆在仓库的材料已经被运去了新家,剩下一些个人生活用品,也陆续带走。

  他担心的问题始终没有发生,劳伯没有再出现,似乎坐实了佣人口中老管家得罪三皇子被解雇的传言。

  自从阎骁告诉他劳伯别有用心,是害阎骁陷入车祸险境的罪魁祸首之一后,兰格面对这个人便心神紧绷。听阎骁说事情解决了,也不由松了口气。

  阎骁同他商量,新家只带两个佣人、一个园丁过去,人手多了太杂,难管理,到时反而会成为麻烦。

  举行婚礼的倒计时第三天,他们从庄园搬出来,住进了新家。

  是上次兰格亲自挑的那套房。

  有陡峭的尖角屋顶和敞亮的大窗户,鸟雀飞来飞去,停在小喷泉池边喝水。白墙外绿植茂盛,树影摇曳,哪怕是萧瑟的寒冬也显得生机勃勃。

  屋内的壁炉与沙发、挂毯和地毯、楼梯墙壁悬挂的木框画与壁灯,都契合心意,都是兰格自己选的,让他有了实感,拥有家的实感。

  刚住进来的第一晚,为贺乔迁之喜,阎骁亲自下厨做晚餐。

  冰箱里送来的食材太多,他挑挑拣拣选出一些,没打算弄得太隆重,两个人吃不完浪费。

  兰格杵在厨房门口,不上不下的样子。他是不喜欢下厨的,纯粹因为见阎骁一个人忙活过意不去,才在门口逗留。

  阎骁叫他进来洗了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一物儿二柒五巴依盘小番茄和一把青菜,也算多了点参与感。

  “够了,去玩吧,新家不是还有很多地方没参观吗,自己去看看。”阎骁打发他走。

  “要不要把六六叫过来帮你?”兰格坑六六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阎骁失笑:“真不用。”

  “你带六六一起参观,告诉他以后都换地盘了,要在这边生活。”

  兰格把拉门关上,面前一切都是崭新的。

  走了几步回头,阎骁背朝着他,垂着头,背微微弓,家居服的袖子高高挽起,下刀片鱼的姿态娴熟。肩很宽,围裙的两节布绳系在劲瘦的腰间。

  阎骁听见拉门的动静,见兰格去而复返,又走回来了,问:“怎么了?”

  兰格指指他身上的围裙,“没系好,快要松了。”

  阎骁腾不出双手,朝他背过身,故作客气道:“那劳烦你给我打个结。”

  一个简单的绳结,兰格弄得有点郑重。

  阎骁也不催他,眼睛往后乜,惹来兰格脸上一阵热意。

  “好了。”

  “多谢。”

  两人之间反而客气起来。

  兰格逃出厨房,上了二楼,六六跟屁虫似的寸步不离,比他的主人对新环境更加好奇。

  二楼采光最好、面积最大的房间被布置成了主卧,暂时兰格独享。他和阎骁的脱敏尚未进入更亲密的阶段,阎骁体贴地选择再等等,主动住进了旁边的侧卧。

  衣帽间里挂上了兰格的四季衣服,置物架上有他惯用的生活用品。

  新换上的床品蓬松柔软,睡上去像陷入团团白云里,嗅得到阳光的味道。

  床头柜上摆了张相框,兰格拿起来看,相框里装着另一个他。

  他不知道阎骁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的青年穿着米白毛衣,面朝玻璃花房,大片羽毛状的豆蔻蕨隔着玻璃飘浮在头顶,像一片深绿的海。

  他就藏在那片汪洋下,眼神清澈明媚,仿佛也被重新注入了生机。

  通过另一个人的镜头看自己的感觉很奇妙。

  兰格盯着照片许久,直到六六提醒他下楼吃饭。

  阎骁做的菜照例是他爱吃的,其实两人口味十分相似。兰格摆好两人的碗筷,菜也都端上了桌。

  阎骁煮了一小锅桂花米酿,适合冬天喝,现在这样的时机正好。

  他问:“要不要尝点儿?”

  香归香,酒味不重,跟小孩喝糖水差不多,专门替兰格准备的。

  兰格把碗递过去,阎骁先给他盛了半碗。半透明的酒酿晃荡在淡青的冰裂纹瓷碗里煞是好看,有香味扑鼻。

  阎骁再给自己盛了半碗,说了句吉祥话:“入住新居第一天,福星高照,祝我们健康平安,以后都要好好生活。”

  兰格认认真真地点头。

  两人碰了个碗。

  佣人园丁此刻都不在,除了一个六六在旁边盯梢,没有旁人,只有他们。

  婚礼倒计时第二天,兰格去了私人诊所,与心理医生赛琳见面,跟她描述了昨天乔迁新居后的晚餐。

  兰格准确地叙述出阎骁做的每一道菜,精准评价味道,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当时的许多细节,阎骁说的话,还有他说话时的表情。

  每当感到幸福时,兰格便会产生一种陌生的虚幻感。

  他靠着沙发椅背,头发垂落在肩头,眼睛望着雨后初霁的珊瑚粉天空,露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脆弱与迷茫,不知是在问赛琳还是问自己:“omega和alpha之间会受100%信息素的诱导而相爱吗?”

  在婚礼临近的这段时间里,兰格开始频繁地回忆遇到阎骁的情景,对方因为中央系统检测出的100%契合度,凭空出现在他生活里。

  这原本就应该是一场交易,动心太愚蠢。

  直到问出问题的这刻,兰格清醒地知道自己在那些日常点滴中动心了,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

  所以忧愁,所以恐惧。

  如果对方因为信息素而动心,他们双方的关系能够持续多久,会有期限吗?

  能够持续到死亡发生的那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