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光宗虽被屠, 但有仙宗的人前来调查坐镇,所以附近风波一时得以平息,荆关镇的百姓们不至于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也是这时, 林元枫才听说,原来这青晏仙宗有着“天下第一宗”的名号, 门派得道成仙者无数,福泽深厚, 源远流长。

  怪不得这儿的老百姓一听说是青晏的人来了, 纷纷松了口气, 有胆大的还直接跑到涿光宗遗址看热闹去了。

  在荆关镇风平浪静地待了两日,关乎鹿尾山的消息,她们也有幸从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道嘴里听到了一些。

  他说自己在游历北枭国时,路过一村子, 听说那里有一对夫妇生了个独眼独足的人, 吓得妇人生产当日便断气了。

  而那老农却舍不得自己这唯一的血脉, 硬是顶着村里人的偏见将这孩子留在身边, 取名小旦儿,一直养到了八岁。

  结果就是小旦儿八岁那年, 村口门坊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妖鸟,身量足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高。当它振翅起飞时,村里无端刮起风雪, 而这时村民也才发现, 它竟只有一条腿。

  当时小旦儿正在屋前玩耍,妖鸟直直朝他飞去,冷不防将他叼起, 消失在了风雪中。

  就在众人以为他就这么被叼去吃了的时候, 没想到三月后, 他竟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村里。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独眼独足的怪物,再回来的模样,已经与常人无异。而且谈吐举止远胜于同龄孩童,聪明的叫人不敢相信这是原来的小旦儿。

  他的父亲问他这三月来究竟去了哪里。小旦儿说,妖鸟叼着他飞去了一片冰天雪地里,最终停留在了一座山中。

  有许多人来迎接他,都生得独眼独足,模样和他差不多,他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想回家。哭闹了不知多久,突然眼前一黑,再醒来便回到了村子里。

  小旦儿还说,那群人告诉他,这山叫鹿尾山。他们是守山的部落,那只雪白的妖鸟就是他们的下属。

  后来村民们在宗祠里翻出一捆竹简,上面记载着在百年前,村里来了一对夫妇,样貌十分诡异,独眼独足。

  他们躲在村里的角落,还生了个孩子。那孩子却没什么异样,与她的父母截然不同。

  起初村里人都十分惧怕和厌恶这对夫妇,经常驱赶他们。

  直到某日,村里突然遭了虎患——有头恶虎经常来偷村子的小孩吃,它已经开了灵智成了邪魔,十分难对付。

  村民请来一位灵修,结果就连那灵修都被恶虎给吃了。

  正是人心惶惶之时,那对夫妇竟挺身而出,前往恶虎所在的山中将它给打死了,并带回虎尸,火烧以绝后患。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他们因此受了很重的伤,没多久后也相继去世了。

  村民们为报恩,收养了他们的孩子。后来这孩子长大,与村里的人通婚。就这样血脉一直慢慢延续了下去。

  如此看来,小旦儿其实就是那对夫妇的后代。而那对夫妇,应该也是从鹿尾山来的。

  “你们要想找鹿尾山,就去北枭国的浦阳村找小旦儿吧。”老道说完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毕竟,他被带去过一次,至于还记不记得,这就不清楚了。”

  “多谢道长。”玉守阶朝他抬手行了一礼,问,“敢问道长,您是多久以前去那里游历的呢?”

  老道回忆片刻:“嗯……也就六十来年前的事吧。”

  一旁的林元枫:“……”

  六十多年前???

  谁知道那小旦儿还活着没有。即使还活着,他也已经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了,还怎么给她们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带路啊?

  玉守阶倒是淡定,只微微笑着又问了一句:“那,这浦阳村所在北枭国何处呢?”

  “这,惭愧,我也记不清了。”老道叹息说,“只记得,应是在一条大江尽头。这样的大江在北枭国不会太多,你们有心打听,总能打听到的”

  玉守阶颔首:“好,晚辈知晓了。”

  林元枫见状则叹了口气。

  也是,不管这小旦儿是死了还是老了,她们都得去看看打听打听情况。否则,只怕是十年八年都找不到那鹿尾山在何处。

  当日,她们便从客栈退了房,借以缩地阵前往北枭国。

  此时天光还盛,云头镶着日光,一抬眼皮,面前风光一览无余。

  红地金线的旗帜在城墙上迎风猎猎。酒舍,堂铺,人,车,马,还有披着红盔甲四处巡逻的侍卫,都在云下慢慢流动着,在青石砖面上烙下碎影。

  她们隐在隘巷里,静静窥望着这座古城。

  “这里是乐都,北枭国的王城。”玉守阶低声解释,“北枭国我只来过几次,印象最深的地方也就是这儿了。”

  林元枫脖子转了半圈,嘟哝:“人怎么这么少,还没荆关镇热闹呢。”

  “先前有听说北枭国最近在和夷国打仗,应该是戒严了。”

  她闻言,顿时精神许多,甩了甩头道:“既如此,还是给我加道障眼法吧,免得节外生枝。”

  玉守阶落眸,清清淡淡地看她一眼,笑:“嗯。”

  即使到了北枭国,浦阳村的位置也并不好打听。

  她们接连辗转了好几处人群集聚的坊肆,过了大半天,才总算零零散散地问到些消息。

  北枭国境内主要有四条有名的江,自北向南,分别是羽水、白马河,景江和少鸩江。其中最大的,应是少鸩江,南北纵横,流域甚是广阔。

  至于浦阳村这一地名,乐都内却无人听闻。这四条江的情况也只打听到了个大概,具体位置也是没人能说的出来。

  玉守阶问得多了,竟还被怀疑成了夷国的奸细,险些被捉去报官。所幸她及时亮出灵修身份,这才避免一场乌龙。

  再回到街角,天色已暗,煌煌灯笼高挂,好多店铺关了门。

  街上原本人就不多,此时更是冷清,就剩几辆马车匆匆路过。

  林元枫刚要喘口气,寻思着接下来要去何处时,余角却瞥见玉守阶突然抽.出长剑,又在地上画缩地阵。

  她一顿,纳闷问:“去哪?”

  玉守阶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答:“王宫。”

  林元枫张了张嘴,还想问去王宫做什么,眼前便猛地一黑——

  再睁眼,一阵寒怆的孤风刮来,她猝不及防,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这儿比荆关镇冷上许多,白日里便觉寒气森森,入了夜更是冻得人忍不住搓手跺脚。

  林元枫抬起爪子,边搓着鼻子,边望向远处高大巍峨的宫城城墙——垛口后面正齐整整地站着数名夜瞭的守卫,门楼上悬着数顶黄宣灯笼,那烛火透出来,照得他们的脸也黄澄澄的。

  “不进去吗?”她问。

  “待夜再深些。”玉守阶说,“现在进去还不方便。”

  “不方便?”林元枫歪过头看她,“你难不成,是想……”

  玉守阶则微微一笑:“一国之君的书案上,总会有些记录详细的舆图吧?”

  林元枫挑眉,了然后便不再多话。

  二人此时藏身于离王宫三里开外的一处街坊里,四面都是楼舍府邸。

  越过层层高低不同的檐角,那座宫城融在深重的夜色中,人影与灯影在城门上晃荡着,越发显得不可捉摸。

  ——铛!

  青鹤虚影自身侧飞过的时候,林元枫眯了眯眼,一脸惬然地看着它飞向远处沉寂威严的王宫深处。

  而后她语调微扬,问:“你之前没去过那里面?”

  “没。”玉守阶抱着剑,随意靠在了身后府宅的门墙上,“上一次来,是为这里的一位贵人之女驱魇。至于王宫嘛,只在路过时远远地瞧了一眼。”

  “可是你没来过,怎么找得到这国主的书房在哪呢?”

  玉守阶忽然闭了闭眼,似是在感受什么:“无碍,找几处可能的地方,待会进去一 一探查就是。”

  光线晦瞑,只窥得到她那清寂的侧影。唇线寡淡地轻抿着,连握剑屈起的指节都透露着点阑珊的乏意。

  她久久不动,跟睡着了一样。

  林元枫知道她在专心驱使着那道青鹤虚影,也不打扰她,只百无聊赖地仰起头,望向黑压压的夜空。

  她这时才注意到,今夜月圆如盘,是满月之夜。

  满月?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里突然微妙地咯噔了一下,有点不安地焦虑起来。

  这焦虑于她而言,可谓是莫名其妙。但身体所做出的本能反应却无法忽略。

  林元枫忍不住皱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不少。

  她小幅度地踩了两下脚,在原地慢慢绕起圈来。

  满月,满月。

  ……满月会怎么样呢?

  林元枫心里越发纠结,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自己记起来,否则这份焦虑便无法缓解。

  “你在做什么呢?”

  冷不丁听见玉守阶的声音,她脚步倏地一停,面不显色道:“脚有些麻了。”

  “嗯?”女人狐疑地看她一眼,“那你走走吧,别走远了。”

  “好。”话是这么应了,林元枫却不再动,只紧紧盯着那轮圆月看,心里越发觉得古怪。

  许久,才见那青鹤飞了回来,隐入剑鞘之中。

  “可以走了。”玉守阶问,“你要同我一起进去吗?”

  “还是用缩地阵进去?”

  “这种王宫都请人设了禁制,一般人是无法用缩地术进到里面的。”

  林元枫:“那,翻墙?”

  “不。”玉守阶淡淡扬唇,道,“我不是一般人。”

  林元枫:“……”

  须臾,眼前场景一换。

  数座宫殿跃入目中,步步皆是雕栏碧瓦,玉楼生津,极尽浮华鸿美之色。不远处有好些个宫人提着纱灯,游鱼一样匆匆经过。

  “跟着我,别走丢了。”玉守阶轻声叮嘱,“虽有障眼法,他们看不见我们,但是也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记住了吗?”

  林元枫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着她往某座宫殿快步走去。

  再看看天,那轮圆月不知何时被云遮了去,就连黯淡的光晕也看不见。

  她心骤然一坠,随之剧烈地怦怦跳动起来,不安感正如那重重乌云,压在心头,叫她不适地住了脚。

  林元枫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宫灯拉长的影子。

  它被寒风吹得飘忽不定,如纸墨上的画,被肆意勾勒着。隐隐的,失了兽的轮廓。

  “怎么了?”

  玉守阶突然回头看她,“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什么?”

  她施的障眼法只是在旁人眼中隐去身形,身体并不会真正地消失。所以,影子还是会出现的。

  林元枫沉了沉脸,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说:“好累,不想走了,你去找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累?”玉守阶唇一动,片刻,低低叹了声,道,“好,那你不要乱走。”

  “嗯。”

  玉守阶深深看她一眼,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林元枫这才猛然放松下来,闷闷地吐出一口气。

  ——身体,好热……

  她迷惘地抬起头。那月却又从云中现身,如一只紧盯着她的眼睛般,诡异得叫人不寒而栗。

  林元枫咬牙,只觉四肢百骸像有虫蚁爬窜一般,酥痒难耐。

  这感觉实在蹊跷,皮肉都跟着鼓胀起来,胸口闷痛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身下的影子依旧在晃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束缚在里面,要躁动地挣脱出来。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趴下.身,企图让自己舒服点。

  谁知越隐忍,身体就越滚烫,甚至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呼吸声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有宫人经过时,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还提高纱灯左右张望着。

  夜深了。乌云散去,清辉散落大地。这样亮的月色下,一切无所遁形。

  林元枫青筋直跳,极度渴水似的,唇喉间干得厉害。

  她不停地舔着唇,原本清明的双眼越发混沌。

  挣扎间,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

  林元枫一个激灵,抬头朝远处瞟了眼后,费力地支起身子,往那些隐藏在暗处地宫殿跑去。

  ——不能,不能被发现……

  大脑虽昏昏沉沉,但这个念头却格外清晰。几乎刻在她骨血里,叫她在这一瞬受本能掌控,只不管不顾地想要躲起来。

  热,热,好热!

  她想嘶吼,想宣泄,却发不出什么声音,脚也是软的,踉跄着越跑越远。

  不知不觉中,她步伐越发轻盈,头脑也越发飘飘然。

  宛如沙漠中濒死的游人,疯了一般到处寻找着泉水。

  眼睛被热涔涔的汗蒙住,几乎看不清路。

  她想停下,脚却不听使唤,拼命地到处奔走着。

  恍惚中,她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门,却被门槛绊倒,碰地一下重重摔落在地上!

  “嘶……”

  这一摔却让她稍稍恢复了点理智,低头看去,心沉得厉害。

  方才推开门的,并不是她那好不容易适应了的狗爪子,而是一双手。一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

  果然,她变成了人形。

  方才一直不妙的预感在此刻得到了印证。她阴着脸,拭去眼皮上的热汗。

  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更糟糕的却还在后面——

  刚刚意识模糊前听到的那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竟又在身后响起。

  “不是说了,不要乱走的吗?”

  女人淡声道,尾音压低,似乎有点无奈。这平静的语气如平常与她说话那般,听不出任何异样。

  林元枫闻言却眼皮微颤,看着自下颌滑落的汗水一下溅落到手背上。

  她始终记得,对方说过的那句话——

  能化人形的妖兽,皆是邪魔。

  而身体,似乎又开始发烫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来点午夜小剧场,只好等下章了==

  感谢在2023-05-06 23:43:33~2023-05-10 23: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eao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