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枫身子一僵, 片刻又觉得她这么不明不白的实在叫人气恼。

  手肘抬起,想给她狠狠来一下,燕行露觉察到后, 轻轻按住她手臂,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林元枫问。

  “我笑你脾气忒大, 一点就着。”

  林元枫蹙眉:“放我下去。”

  “不。”燕行露不疾不徐道,环住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姐姐抱妹妹, 理所应当的事, 你紧张什么?就像刚刚我去见陈公子,你怎么也这么紧张?”

  她嘴唇一翕一合间,气息浮动,林元枫被她弄得酥痒, 身子不禁动了动, 手忽然碰到一个硬物。

  剑鞘冰凉, 却镌刻着精美的花纹。光是用手摸着, 都能摸出这花纹是什么。

  “燕侯。”她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手放在折流的剑鞘上, 慢慢摩挲着,像是在感受它曾经历的那些往事,突然道, “听旁人说, 你十四岁就上战场了。”

  “嗯。”

  “那你用这把剑,杀过多少人?”

  燕行露闻言一顿,随即笑了, 声音低低的:“雀枝, 战场之上不论杀人, 而是建功。”

  “你害怕过吗?”

  “怕?”燕行露不以为意的,“我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如果害怕,那我就不会请求父亲带我征战了。”

  林元枫暗叹,果然是天生的王者,原剧情里若不是她错棋一步落了个残疾的下场,那坐上皇位的应该就是她。

  不过也没差。

  她收回心绪,一开口,还是那个问题:“所以,方才陈公子为何又要约见你?”

  她清楚缘由,但就是想听听对方是怎么解释的。

  “你真想知道?”燕行露却反问。

  林元枫微微转头看她,唇刚好擦过她侧脸,落在耳垂边。离得极近,二人倒是平静,不知是真的毫无波澜,还是刻意隐忍着。

  “有什么我是不能知道的?”林元枫笑起来,挣脱不开这怀抱,索性重心后移,整个人半躺着,“燕侯不是说了么?以后用到我的地方多了。”

  “他约见我没什么另外的心思,只是表明身份罢了。”燕行露淡淡道,“我和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林元枫佯装惊讶:“哦?”

  燕行露看她这副神情,不知为何失笑,笑过之后才说:“他的确不是黔州人士,甚至不是大晋人。八年前在吴越的战场上,我和他见过一面。”

  “那他是?”

  “楚国的二皇子,陈宜舟。”

  林元枫面上讶异之色更甚:“他说他是来探望母亲的,他的母亲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呢?”燕行露微哂,“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认出我来。他与当时的样子相比没什么变化,但我应该已经变很多了。”

  林元枫垂眸:“喔。”

  “我记得那时候父亲计划夜袭,杀了个他们措手不及,当时护着他的将领被箭射伤,他拿过他的长枪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带着那名将领撤离了。虽是战敌,二哥也赞称了他一声少年英雄,那是他第一次夸旁人。”

  林元枫动动身子,眼神微沉:“燕侯记得好清楚,那你也很佩服他吗?”

  燕行露说:“自然。”

  林元枫听这回答又是一声轻哼,看来,这两人的姻缘确实是注定的。

  “那雀枝就先恭喜燕侯了。”她不阴不阳的。

  燕行露一顿:“恭喜我什么?”

  “恭喜燕侯又逢玉郎,而且他主动邀见,说明他也……”

  燕行露冷不丁掐她腰间一下,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

  林元枫吃痛,别过头去,再不吭声。

  “我没这些心思。”

  “嗯。”林元枫含糊地应一声,看也不看她,“是雀枝失言,还望燕侯息怒。”

  燕行露幽幽叹了口气:“嘴上说着息怒,你倒是一脸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林元枫抬头望天,“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今日遇袭一事?”

  “我觉得定是刺史那群人所为。”

  燕行露“嗯”了一声,冷声道:“约莫是觉得何参军治灾一事蹊跷,又不好直接问他,就暗地里派人过来绑我们回去细细查问,再者就是觉得自己这个父母官的面子过不去,没了我们,就没人衬得他们尸位素餐了。”

  她说着嗤笑一声,嘲讽,“哪有这么简单的事?等黔州灾平,自然会有一封密谏呈上御案,届时他们谁也逃不掉。”

  林元枫会意,她这是都已经安排好了。

  巴蜀一带易守难攻,黔州对于燕行露而言,重点绝不仅仅在于此次治灾。

  二人静默片晌,林元枫坐得腰有些酸,也不知燕行露腿麻不麻。

  她试探性地拨开那双锢住自己腰身的手,燕行露觑她一眼,主动松了手。

  “夜色已深,雀枝先告退了。”林元枫从她腿上下来,故作正经地行礼,“燕侯也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燕行露却伸手,指尖轻轻划过她腰间,淡声说:“腰带。”

  林元枫低头一看,不免有些尴尬。可能是刚刚挣脱对方怀抱时弄的,本就因为夜起而随意系上的腰带都散开了。

  她正要重系,就见燕行露拉住腰带一侧,给她细致地绑好,系了个灵活的结。

  黯淡的光线下,女人低着眸,神色不明。

  那双系着腰带的手林元枫却看得清楚,修长柔韧,食指指节有一道细细的疤,应是这几天不慎划到的,颜色浅淡,末尾一直蜿蜒到了指腹的剑茧上。

  如白璧微瑕,她总是伤痕累累的,阴冷又倔强。叫人忍不住想靠近,却难以看透薄雾下的真实。

  “在想什么?”燕行露忽然抬头看她。

  “我在想……”林元枫咬唇,默然少顷,又轻叹道,“没什么。”

  “那就回去睡吧。”燕行露理平她皱起的衣裙,眼里笑意盎然,“明日见。”

  “嗯,明日见。”

  林元枫走了几步,一回头,却见燕行露已经抽/出了折流,正用一块软布慢慢擦拭着它的剑身。

  玄铁寒光森森,燕行露的动作却很温柔,也很熟稔。

  林元枫几乎能想象出,她这六年来是如何一遍遍擦拭着这把父亲赠予的长剑,一遍遍在心底将对皇室的恨意加深的。

  在原地默默盯了好一会儿,林元枫才转身,放轻脚步远去。

  方才未说出口的话,此刻也随着凌乱的心绪翻滚。

  ——我在想,你原来的一生。

  至爱无所依,至亲无所近。

  无人宽容,无人理解,困苦一生,即使死后享名青史。

  ***

  庆临二年,燕家军覆于青阳一役,燕氏幺女燕行露被封为青阳侯。

  受封那日,少女跪在父兄的灵位前,发誓要替他们报仇雪恨。

  庆临八年,黔州大灾。燕行露前往相里谷求请幕僚,随后至黔州治灾,却偶遇了前来寻母的楚国二皇子陈宜舟。

  因着年少时在战场上的那一面,二人都认出了彼此的身份,并暗生兴趣。

  待平息黔州旱灾后,燕行露背地里安排了人状告黔州刺史等人玩忽职守,天子震怒,将他们一一革职,她则趁机利用百姓威望,让何荆生被推举为黔州刺史。

  后楚皇病逝,新皇登基,楚国使者来访大晋,燕行露在洛京又一次见到了陈宜舟,此时的他已经封王,封号广雅。

  二人在这段相处中产生感情,并开始书信互联,陈宜舟常暗自前往洛京与她见面,得知她的复仇计划后,便于暗中相助。

  半年后吐蕃进犯直逼黔州,燕行露知道机会来了,于是在暗地里集结兵马,待皇帝杨琛派将抵御,将要退敌之时,她领兵同何荆生里应外合,杀死了那位将领并在黔州建都,以巴蜀一带自立为国,国号即为凌。

  陈宜舟隐去楚国广雅王的身份,与她并肩作战,也随之同她留在了凌国。后来两人一起收养了一个年仅十岁且资质不凡的孤儿,并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字,叫燕佑。

  可惜这个国家才成立不久,就常有战事。

  大晋势必要收回此地,屡次派遣兵将前来讨伐,饶是巴蜀易守难攻,燕行露带兵有方,在这样频繁的攻击下也是吃不消的。

  一年后,巴蜀一带地震,又逢晋军再次进攻,这个国家还是失守了。

  还好有陈宜舟出手相助,燕行露便逃亡去了楚国。她心有不甘,还是想攻回大晋,休养半年后,随即向楚国和吴越国借兵。

  两国国君虽然同意了,但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他们要求燕行露签下条约,若她真能攻下大晋,则要割地。其中楚国要三十六州,吴越国要二十二州。

  燕行露无法,只得签下条约。但她也因此同陈宜舟生了嫌隙。

  吴越国的逼迫她没办法,但楚国呢?

  陈宜舟乃是楚国广雅王,楚国国君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她在签下与楚国的条约前,就曾恳求过陈宜舟去同他皇兄游说,希望不要割地,两国可结永世之邦,亦或者就算要割地,数量也希望能减少些。

  然而陈宜舟只希望她能就此放下仇恨停手,跟他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并未答应她前去游说。

  两人为这些事开始频繁争吵,燕行露总疑心他并非真心想与自己归隐山林,只是存有私心想为楚国谋利罢了。

  不久后,兵集楚河,准备前往大晋,二人也随之不欢而散。燕行露无暇顾及两人感情,只一心想要攻下大晋。

  三月后,洛京都城终破。然而燕行露这边亦是损失严重,援兵未至,她也负伤,但她实在担心一拖再拖会错过时机,于是率领残兵直抵宫城,一剑斩下了杨琛和刘太后的头颅。

  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还有一支精兵队伍潜藏在宫城中,率兵者正是刘晨。

  待杨琛死后,故意按兵不动埋伏起来的刘晨突然出现将她擒获,并刺瞎她的双目,危急关头,援兵终于赶来。

  可惜大晋虽被攻下,但双目失明的燕行露已经没办法按她原来的计划当上女皇,只得扶持养子燕佑登基,自己则垂帘听政,国号依旧为凌。

  她施以铁腕治国,行事雷厉风行,减税抑商,改革田制,严守国法,上下整治了不少官员,而且对官员的考察和监管极其严苛。

  一时间怨声四起,然而骂的都是官员和贵族之流,民间百姓流离失所者少了许多,都私称燕行露为“天女降世”。

  五年后,大凌国力强盛,政通人和。燕行露意欲收回当初给楚国和吴越国的五十八州,先暗中以雷霆之势袭击吴越国后,又对楚国开战。

  楚国连连兵败,开战两个月后,燕行露收到一封书信,是陈宜舟寄来的。

  养子燕佑念给她听,说,父亲想要见您一面。

  燕行露不语,只烧了书信,继续增兵楚国战场。

  三日后,楚国广雅王陈宜舟披甲应战。

  燕佑祈求她停手,免得陈宜舟真的战死沙场。他是他们一起收养的,对二人的感情都很深。

  燕行露却觉世人都不理解她,连自己的养子都是如此,伤心之余并未收兵。

  又是一月,广雅王战死沙场,楚皇悲痛不已,投降同意归还三十六州。

  派去的大凌使者喜气洋洋,燕行露却独自一人待在寝殿中,不吃不喝地坐了两天两夜。

  而后她大病一场,病后性子更加阴郁,也更加没有顾忌。

  数不清的贵族大臣被触犯到了利益,想要暗杀她,燕行露毫无所谓,依旧我行我素。而燕佑因为陈宜舟的死,对她心有怨气,母子二人也渐渐疏远。

  此后第三年的那个冬天,大凌太后燕行露郁郁而终,死时才只有三十二岁。

  ***

  奔波数日,以彭水为伊始,竹管相接,将水流源源不断地引入旱区,长达半年的旱情终于得到缓解。

  四月十八,黔州久违地迎来一场大雨。百姓纷纷举着陶罐和木桶在雨中欢舞。

  次日清晨,三辆马车静悄悄地驶出黔州地界,一如来时。

  与此同时,一封密谏呈上了天子的桌案。天子阅后震怒,遂派工部尚书为使臣前往黔州查明。

  不久后,黔州刺史、长史及通判数人或革职或贬谪,而百姓之中呼声最高的何参军则被擢升成为黔州刺史,其余几位协同此次治灾的参军亦被提拔升官。

  看似一切顺着计划平稳无波地进行着,但林元枫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而已。

  战争,治国,恤民。

  她要为燕行露做的,还有很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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