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差,江浮本该在寮州呆上一月,可林声那句话让她归心日切。
为了早点回去,江浮把工作压缩起来。
最多的时候,一天只睡过三小时。
昼夜不分忙了七天后,出差工作终于收尾。
江浮买了最早的航班,刚落地港城就打电话给冯澄,让她过来接自己。
“您提前回来,告诉林老师了吗?没有的话,我等下和她说一声——”
“别和她说,”江浮赶忙阻拦,给冯澄发了红包堵嘴,“你来接我,其他不用管。”
冯澄满口应下。
可两小时后,江浮等到的,却不是冯澄。
驾驶位上,坐着本该被蒙在鼓里的林声。
车窗缓缓降下,江浮看着手握方向盘的人,懵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什么时候会开车了?”
“我一直都会,只是不常开。”
“怎么是你来接我,冯澄呢?”江浮低头看了眼后座,车内只有林声。
林声神色从容,“冯澄临时有事。”
话音刚落,被迫有事的冯澄发来一条消息。
【林老师主动问的,我绝对没有告密,江小姐,红包不退款噢】
江浮这段日子过分忙碌,现在精神不济,倒也没和林声争驾驶位的意思。她摁灭手机上了副驾,车门关阖带进来一阵冷风,把车内空调暖意都勾散。
她一上车,似有若无的山茶香便萦绕四周。
“你冷吗?”林声问。
“冷。”
林声调高车载空调的温度,刚想从后座拿薄毯,一只冰凉的手就覆在了她的手背。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江浮已经倾身压来,带着久站风中的凉意将她禁锢在座位上。
车外冷雨霏霏,车内温度节节攀升。
漫长的见面吻结束,只剩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现在不冷了,和你呆一块,总比平常热些。”
江浮退开,话里满是撩拨和揶揄。
林声平复着呼吸,“你的手好些了吗?”
其实一周多的时间过去,那天划出的小血痕早已恢复。
江浮却很享受林声的关心,她摊开手,摆出一副难受模样。
“还疼。”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很疼。”
黑色冲锋衣潮意未散,林声替江浮擦干水迹,把她的袖子往上撩。
最先看到的,却不是愈合的伤口。
一枝精心包装过的鲜切山茶花出现于视线,上车时浅淡的花香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洝州距离港城航程并不近,江浮却把花好好护在袖中,不曾磕碰,还没落地前她就在想该怎样把花送出去。
纯白花瓣被空调徐徐的暖风拂动,轻轻扫过林声的指腹。
“我说要山茶花只是玩笑话,你怎么当真了。”
“你只需要告诉我,喜不喜欢。”
“……很喜欢。”
林声说话极少用‘很’‘非常’之类的词汇,这几个字虽然简短,却让江浮很是受用,像个得到老师夸奖的学生。
把山茶花取出来时,林声感受到了细微的阻塞。为了不使花瓣凋零,她的动作变得格外小心。
可随着山茶花的全貌展现于前,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散去,再无痕迹。
花枝的末尾,用一根红线吊着两张机票。
两张飞往罕尔岛的机票。
就在明天。
罕尔岛之行,江浮并非临时起意。
早在看到林声日记那天,她就已经决定下来,并为此默默筹备。
今年冬季来得太早,暴雪绵迭,候鸟群来不及往南迁徙,成群结队滞留在罕尔岛。
江浮想借此机会,为录音账号“尘音”增添新血液,鼓励林声勇敢地抛弃过去的阴翳。
“听说那里的乌默提花海很好看,不久后会有候鸟迁徙过冬,我想和你一起去。”
江浮眉梢带笑,话里满是憧憬。
机票在空调暖风下风铃似地晃晃荡荡,如同林声此时摇摆不定的心脏。她把冲锋衣衣袖拉下,遮住江浮的腕表和那条浅浅的疤痕。
“把票退了吧,我近期、没有空闲时间。”
两张寄托江浮无数期许的机票,被原封送回。
因和林声见面而转暖的心,顷刻间凉了下去。
“你是没时间,还是不想和我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声担心江浮多想,急于为自己辩解,可再多的话,她说不出口。
父母遽亡是林声多年难愈的心病,她虽然已经退圈,逃离了孟行恪的控制,但她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尘封的过去。
罕尔岛成了林声自然录音旅程的终止地,那次没有收录到树鹨和灰头鵐的叫声,是她过去十四年里,唯二的遗憾。
“从哪里终止,就从哪里开始,林声,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江浮攥紧那两张机票,将脸埋在林声颈窝,瓮声瓮气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好受。”
“只要你想,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除了罕尔岛。”
这就是林声的答案。
可江浮现在除了罕尔岛,哪里也不想去。
她希望罕尔岛成为林声录音历程的新开始,自己也成为林声人生历程的新开始。
林声采取了惯用的回避方式,拒绝了这筹备许久的计划。
江浮很不甘心,倾身过去拥住林声。
她趁亲吻间隙,抽出其中一张机票放入风衣口袋。
林声没有避开,却在呼吸交缠之余,用手格挡了机票。
眼底暗光飞速消逝,江浮坐回位置上系好安全带,她把机票放到车台上,低着头暗暗自嘲。
“我不会强求你做违心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去,明早我会独自启程,自己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就当是去罕尔岛散散心,为新书积攒灵感。”
林声既未应承,也没有拒绝。
在这种冷凝气氛下,两人彼此无话,回程的路变得无比漫长。
回到海湾老宅,江浮连行李都没拿,便独自回了自己原先的卧室。
赌气的背影渐行渐远,林声回头看向放在车台上的那张机票,挽留的手抬起又放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怪,就连林虞发觉了异常。
饭后不久,她最终没忍住,敲响了江浮的房门。
“我看到了,姐姐拿着罕尔岛的机票,她说了什么让你难过的话,对吗?”
“没有,”江浮笑得牵强,半遮半掩,“只是在烦恼工作的事情。”
林虞看出江浮不愿多说,留了句‘好好休息’就关上了门。
当晚,她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和阿尔亚夜聊,而是抱着枕头走到了林声的卧室。
“姐姐,今晚我想和你睡。”
除了江浮,林声三十四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和旁人同睡的经历。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妹妹,她也很不适应。
关于林声为什么不愿意再赴罕尔岛,林虞比江浮知道更多内情。她很清楚自己姐姐对江浮的不同,不愿看到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两人,因为这件事产生隔阂与裂痕,继而分开。
她与林声相差十多岁,对林声的过去和双亲的离世没有太多印象,只能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情讲了个遍,最后将话题扯到江浮身上,希望通过自己的劝说让林声回心转意。
第二日一早,清晨天色迷蒙。
江浮起身时,居家保姆已经开始为早餐忙碌。
这一夜,她想通了很多。以后有的是时间,罕尔岛也不会跑。让林声重启录音旅程,不必急于一时。
然而思及这次旅行是独身一人,她就怎么也提不起兴趣了。
匆匆洗漱完,江浮最后看了眼紧阖的主卧,连早餐都没吃便独自离开。她并不打算在罕尔岛久留,只带了些衣物还有一套小型的录音设备。
下午的航班,她九点就到了港城机场。
退票想法几次萌生,又几次压下。
候机两小时后,江浮打瞌睡间隙,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紧接着停在身前。
“我可以坐在旁边吗?”
江浮迷糊睁眼,入目是候机厅成排的空位。
“可以——”
她回过神愕然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