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响重重砸在林声心底,她推开浴室门,只见江浮仰面躺在冰冷的瓷砖地面,旁边散布着被扯落的瓶瓶罐罐,满地狼藉。
“江浮?”
无人回应。
林声跪坐下来让江浮枕在腿上,举着手机跟肖温说着如今状况,话里带了明显的颤意。
“她晕倒了,意识变得不太清醒,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原本消散一些的红疹又蔓延回来,我该,我该怎么办?”
“林声,不要着急,听我说,”肖温一边提着油门,一边耐心地教林声该如何做,“一楼药库,我上次去添新药的时候,放了一批肾上腺素自动注射笔,在药架角落第三个格,拿来给江小姐注射。”
林声立刻弯身把江浮横抱起来,送回了床上,她少有这般慌乱,攥着手机快步离开自己的卧室,在一楼药库找到了肾上腺素笔。
“现在呢,往哪儿注射?”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按着肖温的指示一步步来。
“大腿外侧肌肉,务必要快,迟了江小姐呼吸不顺,会有生命危险。”
林声没有耽搁,立刻拿着肾上腺素笔回到了床边,江浮已经出现了过敏性休克,脖子上满是她因呼吸不顺而抓挠出的红痕,有些甚至已经渗出了鲜血。
注射完一针肾上腺素后,江浮却迟迟没有醒来。阿绵有所感应,收起了平日欢脱,跑到床边伸脑袋轻拱垂落的手,企图叫醒昏迷的人。
林声坐在床边焦急等待,“多久能见效,她的呼吸还是不平稳,我有点担心,你到哪里了,要是还不行,我该怎么做?”
肖温以高速行驶在海畔大道上,她降下车窗看着远处小如墨点的住宅区,听出了林声情绪的不对,于是放轻声音安抚。
“十分钟左右能见效,在过敏急救中注射肾上腺素,可以使血管收缩以增加血压,放松肺部以改善呼吸,进而刺激心脏,减少面部可能出现的荨麻疹,只要江小姐呼吸变得顺畅就不必担心,我快到了,你保持冷静。”
“我现在很冷静,”林声嘴上说着冷静,逻辑感缺失的话早已泄露不平的心绪,“只是她醒不来,要不要现在打120,让港城医院派人过来?”
“你有十分钟的观察时间,记住,只有十分钟。如果我十分钟没有赶到,或者江小姐十分钟后休克状态得不到缓解,没有醒过来,考虑注射第二针肾上腺素。”
肖温说着,再次挂档踩油门提速,若不是深夜海畔大道没有别的车辆,这样行驶必然酿成祸事。
“先别急着打120,你在这的住所不能外泄,我会尽我所能施救,只要江小姐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
林声凝视着腕表转动的秒针,每转够一圈都像往心里勒了个环。她观察着昏迷的人,现在呼吸困难的不只有江浮,她也快在越来越近的时间截点里窒息。
连续提速将距离不断压缩,为救援争取了时间。
肖温在八分钟时赶到了老宅,拿起药箱连车门都来不及关就快步上了楼。她今天没有穿旗袍,接到林声电话时似乎正在夜跑,只穿了身宽松的运动服,走起来异常迅速。
林声的卧室门大敞着,肖温走进去时,率先看到了那仍在滴水的头发。林声刚刚洗完澡出来还没来得及吹干,就被忽然砸进怀里的江浮打乱了节奏。
“你先去吹干头发,以免着凉,江小姐这里交给我。”
林声应下,却没有挪动半步。
肖温不再相劝,拨开江浮眼皮看她的瞳孔,而后观察着胸廓起伏,伸手触摸她的颈动脉。
那些因呼吸困难和瘙痒感而挠出的伤痕十分扎眼,江浮无意识地又要继续,被一旁的林声及时摁住手腕,阻止了进一步伤害。
“江小姐?”
在肖温的轻轻拍打下,江浮缓缓睁开眼睛,没撑过两秒又闭上。
或许是那针肾上腺素起了效用,江浮身上的瘙痒得到缓解,她没有再挣扎,任手腕被林声所压。
肖温见休克情况有好转态势,没有打第二剂肾上腺素的打算。她打开药箱,从里面找出了需要的针具,又到一楼药房取了些脱敏专用药液,混合后给江浮注射了下去。
此后将近二十分钟。
补液、抑酸、脱敏循环往复,在肖温的努力下,江浮的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在刚刚的发作中,她的喉咙愈加肿胀发红,现在虽然得到了脱敏治疗,却没有转好趋势。
过敏原还没有确定,林声又对江浮的过敏史一无所知,她本欲询问冯澄,后来想到冯澄平日关注的是她的饮食而非江浮,又只能断了这个想法。
江浮自己呆在海湾那么久,几乎都是自己做饭,工人送来的菜每天都是那几样,对什么过敏,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虽然经过及时救治脱离了生命危险,江浮的意识却仍旧没有回笼,现在必须带她去医院进一步观察,进行过敏原检测。
担任司机的冯澄不在,肖温主动揽了活。
“您在这里的住所一向保密,泄露出去可大可小,不能让救护车过来,江小姐我代您送去医院,还请不要出面,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行踪,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肖温低头收拾药箱的空当,再抬头时,林声已经换好了衣服。这么多年来,她不是第一次那么执拗,做了决定,旁人说再多都难劝返。
医者的本能驱使着肖温分心去关注患者,可她身量娇小,力气也弱,抱不动高挑的江浮。
还没等想出合理的解决方式,林声已经弯腰将昏迷的人横抱入怀,率先迈步出了房间,阿绵跟在一旁,不停地叫唤。
肖温提着药箱跟上去,看林声抱着江浮下楼的背影,她没说出口的千般话语被堵在喉咙,心里莫名填充满酸涩感。
等林声将江浮抱进后座后,肖温忽然问:“要通知小冯助理吗,去到港城医院,出了问题我自己一个人顾不过来。”
“她前几天在国外淋了场雪,眼下流感缠身,整个人昏昏沉沉,来了也没用,”林声做好防护,确保不被人认出才上了车,“你做好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肖温本来还想劝一劝林声不要同去,可现在人都上了车,只剩阿绵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最终还是妥协,把药箱放到副驾,驱车往港城医院驶去。
赶路过程枯燥漫长,肖温想起旧城区那晚,还是不免担忧,犹疑几秒还是说出了口。
“孟董因为热搜那件事,要求江小姐几天内搬出海湾,我知道您出国前夕去公司找过他,他先前态度那么强硬,为什么后来又默许?”
孟行恪的控制欲那么强,她很担心林声用什么交换,才能让江浮继续留在海湾。
“我又续约了,五年。”
“林声!”
肖温和林声既是雇主和私人医生的关系,也是多年好友,她性子温婉和顺,少有生气的时候,现在却气得没有再用敬称。
“你在皇港影视呆了十三年,十三年失去自由身,不是一直想丢弃演员身份,追寻最初的录音梦吗,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她不过陪伴你数月,值得你这样舍弃一切吗?”
“五年又五年,上次你为了阿虞续约,现在又为了江小姐,你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花在皇港的合约上?”
林声攥着准备的第二支肾上腺素笔,很是无所谓,“你把舅舅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安安稳稳呆在皇港,合约到期他就会放我离开吗,不会的,只要阿虞没治好,只要还没找到合适的心脏源,我就没办法离开。”
她用牺牲自由的方式,把江浮留了下来,可在她眼里,这种牺牲不值一提,因为她在孟行恪的掌控下本就没有自由。
只要江浮不问,她不会主动坦白这件事。
肖温提速上高架,忽然正色问:“你对江小姐,是什么感情?”
“契约牵绊,没有感情。”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从前,而是现在。”
林声说话向来非是即否,现在她却敛目沉思,片刻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不像答案的答案,“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清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一边害怕江浮的接触,又期待江浮的接触。从机场回来时,江浮提出两百天的约定,如果她真的没有丝毫的感觉,会答应才是笑话。
她面对江浮时也不可避免存了私心,带着侥幸心理,觉得路走到死胡同还会有路,水流到尽头会汇入更宽阔的河流。
可事实是,短时期内,或者往后更长的时间,她都被迫呆在孟行恪的掌心,对待有关江浮的一切,必须慎之又慎。
“林声,我希望你好好权衡利弊,江小姐离开海湾就一定是坏结局吗,不要为此作无谓的牺牲。”
林声没有再回答,而是转移话题反问道:“为什么她还没有醒来,不是说呼吸平缓就没事了吗?”
肖温知道这是林声一贯回避的方式,她叹了口气,“过敏患者大体发病症状都差不多,可每个人都有着细微差别,江小姐脱离了生命危险,却还没有醒来,具体原因我没法断言。”
随着车辆猛然拐弯驶入隧道,原本好好坐着的江浮往林声这边偏了过来。在她反应过来时,江浮已经靠在了她的肩头。
碎发拂过颈侧,牵连起似有若无的痒意。
林声浑身不舒服,她想将江浮扶正,可一番动作之下,原本只是靠在肩头的脑袋滑得更低,从肩头到胸口,再到小腹,最后枕在了她的腿上。
“……”
车内光线暗沉,伸手难辨五指。
林声不知道,江浮其实已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