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后视镜,江浮的目光在林声冯澄之间来回逡巡。
有司机来接,说明这是林声临时改了主意,让她从海湾开车过来。
林声刚说完公司没派人接机,司机转手就打了电话,嚷嚷说着什么。
冯澄手忙脚乱关了免提,她依稀记得落地时,林声嘱咐过让司机调头回去,可她忙着拿行李,转头就忘了干净。
车内刚经历严肃的诘问对白,这样的氛围她根本不想醒过来,可现在再也装不下去,只能尴尬又心虚地赔笑。
“林老师,这怎么办?”
“谁接的电话,谁去坐车。”林声一字一顿,似乎对冯澄关键时候掉链子很不悦。
冯澄笑不出来了,直声讨饶。
车辆行至在海湾专道的岔口时,林声忽然主动开口,“左转,去环郊住宅区。”
这是哪儿?
江浮对这个地名没印象,还没来得及发问,旁边的冯澄就弱弱地给了回答,“江小姐,我家在那儿,等下到了海湾,深夜再开车回来不太方便,劳你多走一段。”
除了江浮,无论是肖温冯澄亦或者乔颂今,没人在海湾老宅留住过。
某种意义上,她成了例外。
环郊住宅区地段似乎准备拆迁,很多住户都已经搬离,路面满是坑洼积水,夜里接触不良的路灯忽明忽暗。
冯澄的家挤在一众狭窄的筒子楼里,她下车后跳过几滩污水,吸着鼻子回头。
“林老师,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江浮似乎也在期待答案,从后视镜里看着林声。
“明……后……”林声忽然语塞,给不出一个确切的时间,她踌躇几息接着说道:“等我电话。”
目送冯澄上了楼后,她们才调转方向往海湾赶。
来回将近九个小时,回到老宅已近凌晨三点半。
阿绵早在路上睡饱,现在回了家反而生龙活虎,围着江浮来回转悠。
江浮被它晃得头晕,“回到你窝里去,别缠着我。”
见劝解无效,她放弃挣扎,转而看向准备上楼的林声。
“你要吃些什么吗,填填肚子也好。”
航班上虽然备有飞机餐,可江浮记得从八点多飞机落地到现在,林声都没有吃过东西。
“你可以不为我做这些。”林声又变回了从前那样,疏远客套。
反正刚刚争取了两百天,江浮不再像从前那样着急,她没有放弃,搬出了同样的说辞应对。
“不为你做什么,照顾阿绵那两万块薪资,我拿得不安心。”
林声最终默许了下来,她握着旋转楼梯的扶手,回头看向江浮,“你这次让我回海湾,是为了……为了那件事吗?”
那件事,哪件事?
江浮听得糊涂,注意到林声不自在的神色,她隐约回味过来。
“不是,”她诚恳地摇摇头,失笑道:“我欲望没那么强,林声,不要把我当成那种饱暖思什么的人。”
以她们现在的状态,能面对面平和地说话,已经是不易中的不易,江浮怎么敢奢求更多。
“那是为了什么?”林声还在执着。
她很少主动发问,一旦说出口,就势必要得到答案。
脱离了契约关系后,江浮变得很不同,她走到洗手台前,挤出洗手液在掌心揉出泡沫。
““要我告诉你也可以,只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坦白一件事。”
“什么?”林声觉察出几分不简单。
江浮冲干净手上泡沫,缓声和气道:“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比起林声对她究竟抱有什么情感,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不想说。”林声别过了头。
她终究没有再追问,丢下这句话就转身上了楼,只留江浮自己在一楼为吃食忙碌。
江浮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渐渐浮起笑意,又渐渐被失望淹没,再无回响。
来日方长,她想。
擦干净手后,江浮走到厨房冰箱前,在琳琅满目的食材里挑拣,整个过程非常顺遂。可到了水果环节,她想起秦奈的话,左手在一众新鲜水果里游移,最后压着惧意在某盒水果上停下,再也没有移开。
夜里饱腹不好,江浮只熬了点淡油少盐的瘦肉粥,配了两块果酱面包。
虽然只是简单的餐食,做完一切,悬钟指针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半。
这样尴尬的节点,夜宵不像夜宵,早餐不像早餐。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用餐,上一次还是在江浮买车之后,林声为了拍摄海难那场戏挪出了两天假期。
睡饱后到处闹的阿绵嗅到粥香,围着江浮讨好地叫,最后也得了几块鸡肉冻干配猫粮。
江浮刻意拖沓,一口粥递到嘴边迟迟没有咽下。
等林声吃完率先上楼,她才放下羹匙,看向那块被切去一半的面包。
……
林声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她擦着滴水的发梢,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便听到外头传来时快时慢的敲门声,其中还夹着阿绵的抓挠。
她略作迟疑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立在门外的江浮就猛地倒在了怀里。
走廊昏暗无比,只有对门半敞的卧室倾泻出一线亮光。
“江浮?”
没有回应。
除了熟悉的龙桑草浅香,林声没有从怀中人身上嗅闻到任何酒气。
她感受着拂在颈侧的急促呼吸,又看到阿绵急得乱叫,于是艰难地把江浮扶到床上,没等退开她便怔在了原地。
江浮脸上泛着反常的红润,喘着气呼吸极其困难,红意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衣襟底下。
林声皱眉掀开江浮的衣服,只见平坦的小腹和腰间红疹蔓延,已经形成了大小不等的斑驳红块。
她拿过床头柜的手机想打120,可港城医院离这里很远,救护车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考虑到影响,她最后还是打给了肖温,用简短语言把症状描述一遍。
“如果可以,你观察一下她的喉咙。”
林声照着肖温的话,曲起指尖顶开了江浮紧咬的牙关,在灯光辅助下看清喉咙后很快收手退开。
“发红,似乎有点肿胀征兆。”
肖温那头似乎在收拾药箱,“综合考虑是过敏,她吃了什么东西?”
江浮有过敏史,林声根本没有印象。
她迅速回掠从港城机场回来后的一切,最后将嫌疑点定在不久前的粥里面。
她快步下楼,却发现江浮已经把锅碗放到洗碗机里,就连处理食材的垃圾都一并丢弃,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瘦肉粥。”她道。
这个答案太过宽泛,粥里面只能看到些姜丝枸杞,额外放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不过也不一定,”林声努力回想,“江浮明面上只喝了粥,我上楼后她又吃了什么就不得而知,因为她把厨余垃圾拿出去丢了。”
杀青宴后在旧城区公寓那晚,肖温在阳台外和林声说了很多,本以为一番劝告下林声会选择让江浮离开海湾,没想到最终还是错估了她的心思。
“听着林声,我教你怎样处理。”
上次林声落水发烧由江浮深夜照顾,现在才过去多久,又反过来重演了一遍。
肖温不知该感叹巧合还是什么,她背起那铝制药箱往外走,一边叮嘱林声具体做法。
“过敏时身体会出现潮热,冷敷降温可以救急,江小姐目下的状况还不算太严重,你现在用毛巾沾水敷在过敏的皮肤上,等我赶过去再做打算。”
林声立刻上楼,按着肖温的吩咐往江浮身上敷湿毛巾。
因为刚刚雨停又是夜里,气温很低,江浮被冷意激得整个人颤栗起来,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重影。
“林声,我……”
林声又拧了一条半干的毛巾敷在江浮小腹上,她洞察微处,率先压住了江浮想要扯开毛巾的手。
“别、林声,我冷……”
等四条毛巾都敷到了该敷的地方,开着免提的手机里又传来肖温的话。
“江小姐清醒了是吗?”
“不太像,”林声依旧压着江浮的手,看到了掌心那道生了粉色新肉的浅疤,她抿了抿唇,又补充了句,“她一直喊冷,似乎是被冻醒的。”
“有意识就行,趁她现在还醒着,给她喂点水,用消化水分来降温,快速镇静皮肤,从而纾解过敏症状。”
老宅虽腾出了个房间专门放药,但过敏原尚不清楚,肖温不敢乱让林声喂药,只能先物理镇静。她一边开车往海湾赶,一边询问着江浮的状况。
江浮现在还算清醒,林声喂的两杯水都喝了下去。
她的身体原本只是斑驳红疹,现在裸.露在外的部位已经全部发红,不知道是被夜里凉风所激,还是过敏症状变严重所导致。
林声将人扶坐起来后,放下水杯走到阳台,她用遥控器关好了滑轨玻璃门,将湿凉的夜风挡在外头。
来海湾之前她还在犹豫,现在满心只剩庆幸。
如果她拒绝了江浮的要求,会是何种结局,根本无法想象。
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变化,林声没有关闭和肖温的通话界面,时刻汇报着江浮的症状变化。
她站在落地窗前,静静望着外头被夜色吞噬的海畔大道,期望肖温快点赶到,时而回头看一眼床上的江浮。
在视线来回转移五次之后,江浮不见了,掀开的被子里只剩几条半干的白毛巾,其中一条还滑落到了地上。
循着急促的脚步声,林声看到江浮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紧接着就是吐苦水的干呕。
她丢了遥控器跟上去,刚刚推开浴室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便传来沉闷的重物摔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