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主动借位,挽救了这组来之不易的镜头。
在她刻意侧身的遮挡下,林声很快调整状态,出入戏不过瞬间。
此后就是漫长而暧昧的拉扯。
在江浮准备更进一步时,栗腹歌鸲的鸣叫忽然响起,提醒她该终止一切。
林声离开帐篷,也离开了镜头,只剩江浮自己落寞地跪坐其中,感受着外头此起彼伏的鸣叫,一如她聒噪难安的心。
无人知道,江浮现在外化的情绪,不仅是对叶弥的演绎,更是她自己。
陆平章在监视仪器前屏息,目不转睛盯着二人,直到镜头推远至树梢,他才意犹未尽喊了“咔”。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确信之前林声所说“和江小姐不熟”的话是胡诌,因为他从二人的搭戏中看出了很多不同。
林声和霍伊搭戏,举止淡漠不多一个动作,可她刚刚和江浮搭的一小段,比过去那么多场戏加起来的情感还要丰富。
这恰恰是之前所缺乏的。
而江浮的表现更让陆平章惊喜,她身为一个从未接触过演艺圈的三无人士,第一次入镜,即便是演到霍伊那个地步也无可厚非,没想到她会献上这样一段难以挑剔的吻戏。
林声不知何时走过来,默默陪着看了会儿监视仪里快速切换的分镜头。她始终没什么反应,直到轮播到刚刚太过入戏没有借位的镜头,躺在帐篷里的她只是停滞小半秒,就被江浮完全挡住。
陆平章没对这段小插曲提什么意见,双手交扣撑在桌子上。他天天跟着赶大夜场,眼里遍布血丝,两个眼袋肿得吓人,现在却没有丝毫困倦,仍聚精会神地仔细分辨。
“怎么样,陆导,这段戏有必要重拍吗?”
“诶对了,就是这种感觉,看来不是剧本的问题,”陆平章揉摁了酸疼的眼睛,冷哼一声,“重拍?我肝还要,让霍伊重拍这段还不得气死。”
“陆导的意思?”林声总觉得会听到什么令人震惊的话。
“换脸。”
果然。
林声虽然不想同霍伊搭戏,但将江浮的戏安插到中间,她也不太情愿。
“说好试验而已,江浮的身量比霍伊高出那么多,虽然只是不足十分钟的剧情,要换上去很难不被人觉察。”
要不是江浮顶着三无素人的身份,启用艰难,陆平章真想把她挖来剧组。
他并不知道江浮这段演技倾注的都是真情实感,只是觉得第一次就能演到这种程度,未来加以打磨,发展前途难以估量。
“现在ai技术那么高明,再把镜头推进弄成半身,一切问题迎刃而解,”陆平章推了推眼镜,“不过,这还得你去跟江小姐提几嘴,征得人家的同意。”
林声并不想接这个差事。
“如果我没记错,”她喝了口水,淡声推辞,“陆导也有江小姐的联系方式。”
陆平章忽然放下剧本,罕见地软了态度,温声和气。
“诶,江小姐。”
江浮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
林声不清楚她是否将刚才的话都听了进去,视线只是相撞片刻就移开了目光。
江浮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场景。
她千辛万苦想避开的顾鸢,竟然出现在了剧组,还成了霍伊的助理。
想必刚刚那段戏全部被看了去,她的po文写手身份也撕下最后一层窗户纸。即使再怎样努力,她还是对原主的职业没有丝毫印象,现在只求顾鸢不要起疑心。
“我刚刚在和林声说要用这段戏的事,不知道,”陆平章搓了搓手,“不知道江小姐有什么想法?”
江浮收拾好杂乱的思绪,“陆导随意。”
陆平章松了口浊气,他翻着剧本看下一场戏,摆了摆手赶林声。
“现在戏份过了大半,只剩六七场不太重要的配角戏,还有你挪到最后的最重头的海难戏份,今天的活完事了你该干嘛干嘛去,毕竟这场吻戏在剧组拖了这么多天,我给你放两天假,整理好情绪再回来做最后收尾,预计下周就能杀青。”
“霍伊就算了,她还需要多看多历练,为将来的几场对手戏做准备。”
林声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她蹙眉捂着嘴,像是竭力忍着痉挛。
江浮还以为她胃病又犯了,可冯澄中午才汇报说她今天吃了午饭。
问题很可能出现在陆平章的话里,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没有发觉异样。
江浮走近两步想搀扶,手举到一半又落寞收回,她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把抉择权让给了林声。
她并不知道,刚刚林声其实已经伸出手。
只是在触碰前夕,和她同样收回,不动声色垂在了身侧。
“你还好吗?”江浮揣着颗心问。
林声摇摇头,她发作得快,收敛也快,前后不过几分钟就恢复如初,只是渐白的面色仍维持着股苍弱。
江浮忽然记起那天在港城医院,从林虞口中听到的关于林声的过往,只言片语拼凑的不算完整的过往。
随之牵连而起的,是她在海湾别墅夜钓那晚,林声夜半被噩梦惊醒的种种经历,那副绞着金丝的钓竿还在眼前。
一切的一切,江浮很难不将其联系起来。
海难。
谁曾遭受过海难?
是林声,还是林声已经过世的父亲?
江浮忽然很后悔,后悔当初给安涯叶弥写下海难相遇的桥段。
“江小姐,谢还是要谢你的,可惜我忙着在剧组跟戏抽不开身,正好给林声开了两天假。”
林声只是听了半截话,就猜出陆平章究竟想打什么算盘,然而没等她直言拒绝,对方已经把后半截话吐了出来。
“让林声,让她代我设宴款待一下你,回头来我这报销,江小姐今天让我很开心,演了一段戏也是半个剧组人,将来杀青宴少不了邀请一番。”
“恐怕不行——”
陆平章格外敬业,带着耳麦低头认真翻剧本,没等林声把话说完,他就拍拍屁股从小板凳上起身,准备安排下一场配角戏。
“诶就这样敲定了,又不是花你的钱,就当帮我个忙,你俩年纪相仿又都是年轻人,相处起来也轻松,比我这个白胡子老头更合适,当然江小姐要是不想就算了,只是个提议,你们私下聊聊。”
陆平章把话丢下就走了,甚至不愿意回头看一眼,只留两人在监视仪前。
林声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只是走到冯澄面前接过外套,而后往剧组外走。
“回去吧。”
这句话是对江浮说的,她本人却没听出来,粘在原地看林声越走越远,直到冯澄回来拉人才恍惚回过神。
之前江浮不知道剧组地址在哪,林声也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开车过来,就让冯澄驱车接送。现在林声碰巧放假,她们时隔许久,再次同坐在一处。
冯澄好像格外喜欢看江浮林声坐一块,她系好安全带回过头,顶着星星眼问:“林老师江小姐,我们去哪儿?”
林声此刻心有阴霾,想起刚刚陆平章说代为感谢的话,又把问题抛给了江浮。
“去哪儿,你定。”
“回家,”江浮哪儿都不想去,她顿了顿声,觉得不对又立刻改了口,“回海湾别墅。”
冯澄看林声没有意见,知趣地升起挡板,没开导航就稔熟地往海湾驶去,安静的后座落针有声。
江浮想找话题,可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拍戏的缘故,她经常和林声分开,很多信息来源都只是道听途说。
“你刚刚,拍那场戏的时候,为什么,”江浮来回滑动着安全带,她看了几次窗外平复,即使是这样,再多的话还是问不出口。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借位躲开,躲开你的亲吻?”
林声将江浮不敢说的话剖白,赤诚地摆于面前,不再给江浮闪躲机会。
“没有为什么。”她接着说。
江浮蹙眉,“人做事总有原因。”
“没有原因,只是在那个节点分神,忘了避开。”
这个回答完全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江浮看过林声拍戏的花絮,甚至连十多年前的第一部古早高糊视频都扒了出来,从来没有过所谓“分神毁戏”。
而且林声对亲密戏向来要求严格,必须借位,全程都不会分心,所以她第一场时才能轻易躲开霍伊的亲吻。
“我不信,”江浮说,“你总不肯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实话。”
江浮怔忡一瞬,“你的意思是,我想听什么,你就会顺着来吗?”
可是林声,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江浮心中暗嘲,她终于放弃追问,低头整理片刻后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刚刚在剧组见到顾鸢了,她为什么会是霍伊的助理,这具身体的原主原来做什么职业,我的写手身份,会不会让顾鸢起疑,毕竟她从前和原主最要好。”
“要好?不见得,”林声从前调查过原主,自然也调查过顾鸢,她没有藏话,“原主的身份你不必担心,她靠我给的酬金生活。”
“至于顾鸢,一个遍身赌债的角色,她从前是乔颂今的助理,和乔颂今也有过短暂的一段,后来乔颂今退圈分手,她跟的人资源都不太好,就这么不温不火地搁着,现在接手了霍伊,还是那样。”
她侧过头,看着明显失意的江浮,话语依旧冷淡、不见情绪。
“你还有什么想听的?”
“没了。”江浮闷闷的,说得诚恳。
“刚刚在剧组那段吻戏,我其实没有晃神,这是真话。”
没有晃神,她是故意的。
故意不借位偏头,故意不避开她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