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穿城河畔分别,林声再未出现在公众视野。

  江浮最后一次听说她的名字,是剧组透露出来的消息。

  行程误排让林声后面挪不出档期,特地申请把自己的戏份集中到前两个月,没见面的日子里基本都在赶大夜场。

  因为担心港城医院的情况,林声最终没能在这座山城呆够三月,她没有透露行程,个人戏份杀青后的当天夜里,就坐最晚的航班回了港城。

  冯澄敏锐地发现林声的情绪变得低迷,还以为是港城医院那位又出了事,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敢多问。

  然而困扰林声的并非旧事,而是还在洝州的江浮。皇港大楼谈话后她就已经知道追杀之事,所以抵达洝州那日才会破例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林声不打算告诉江浮自己提前离开的消息。她打开微信小号,想拉黑里面唯一的联系人,可直到屏幕熄灭也没摁下确认键。

  让江浮回港城不安全,难道留在洝州就一定安全吗?

  明明只有几个月契约关系,林声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担心江浮自杀,她想起跨年夜那艘小船,知道一旦拉黑,以后再听到江浮的消息,很可能就是社会新闻。

  如果真如江浮所说的那样,她生活了三十三年的地方只是某个人笔下虚构的世界,那她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又藏在哪里。

  剧组透露出来的消息很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话,江浮却独自消化了很多天,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三个月的合约已经名存实亡。

  在林声飞回港城一周后,她终于没忍住打了电话过去。

  “我们的契约还没结束。”

  江浮莫名怨怼,带了点赌气成分。她很想问林声为什么回港城却不告诉自己,那几个字在喉咙间滚了无数遍,却变成了最不想说的话。

  她一直都不喜欢和林声之间有金钱的牵扯,也一直在回避这份契约的履行,可貌似现在这是为数不多的合理开场白。

  “怎么,难道你为了那可有可无的契约,要赌命回港城?”

  江浮很想反驳,可是更多解释的话,她又藏在心里说不出口。

  林声在时,她知道注定没有结局,所以百般逃避。现在人走了,即使知道没有结局,她却感到不甘心,这种矛盾感挤压得她无处遁形。

  想起林声在港城时的遭遇,江浮很担心这一切日后会重来,可该用什么立场说那些话,她不知道。

  离了婚的前妻,还是夜夜笙歌的情人?

  戒断反应带来的反差感和失落感最致命,如果当初穿过来时她直接离开,而不是去找林声要什么所谓的离婚协议,结局会不会变得不同?

  会的。

  如果她没见过林声,也许第二天就已经回到原世界,或者溺死在某条河沟里被泡得浮肿。

  “我想见你。”

  将这四个字说出口,耗干了江浮所有的勇气。

  此后半个小时,她和林声各自无话,却又默契地没有挂断。

  电话那头轻缓的呼吸声变作石块上方的水滴,每分每秒都在磨着江浮焦灼而孱弱的心。

  什么谋杀,什么狐朋狗友,全被抛到了脑后,江浮翻看着各大航司官网里的机票,暗暗下定了决心。

  如果林声答应,她现在就买机票飞回港城。

  电话就在漫长的等待中被挂断,此后再无动静。

  这就是林声的答案。

  江浮眼底最后一丝暗光终于泯灭,她在客厅角落枯坐很久,落差感像潮水似地来袭,渐渐演变成海啸吞没她的躯干。

  这样的结局她早该想到的,林声自始自终都保持着随时脱身而出的清醒,默不作声离开洝州,在最该给出答案的时候挂断电话。

  只有江浮还留在原地。

  在这份不纯粹的关系里挣扎,想退出又想留下。

  江浮自嘲地想,也许她今夜这通电话,于林声而言只剩事后的纠缠与心烦。

  ……

  秦奈今天忙着帮莫如是办出院手续,尽职尽责将她送回了家,等她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打开门后只有扑面酒气,她后退几步,瞧了眼门牌号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这个点本该在房间熟睡的江浮却出现在客厅,她在沙发中央坐得笔直又端正,面前的茶几放了杯只喝了两口的果酒。

  秦奈捂着累了一天的脖子,没好气说:“好啊你,半夜不睡觉,偷喝我的酒是吧!”

  江浮没有回应,坐姿依旧端正。

  等信将疑走过去,秦奈才发现她坐着睡着了,顿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她拿起那杯果酒嗅了嗅,这度数别说是江浮,就算是能喝下雪树伏特加的她,也得缓好几个小时。

  “做不了酒蒙子干嘛借酒消愁,我怎么搬得动你。”

  现在夜里还是有点冷,秦奈无法放任江浮在客厅挨冻,调了杯蜂蜜水喂下去后就开始把人往房间搬。客厅到房间短短二十来步的距离,她废了十分钟才把江浮丢到床上。

  大概是酒意上头,加之那杯温热的蜂蜜水,江浮热得直想扯衣领。秦奈并不大敢帮她换衣服,眼疾手快一个被子蒙头才让醉酒的人消停下来。

  万物俱静时,客厅忽然响起一阵声音,并且越来越清晰,吓得秦奈刚迈出房门的脚直接缩了回来。她没忘记这套房子闹鬼的传闻,想摇醒江浮时却听出几分熟悉感。

  好奇心战胜一切,秦奈抄起扫帚壮着胆子出去,发现声音来源是遗落在沙发角落的手机,来电者的名字更让她震惊。

  是林声。

  秦奈看了眼房间里昏睡的江浮,踟蹰几秒还是滑动了接听键,她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对方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你在港城有地方住吗?”

  这是什么意思,江浮要回港城?

  秦奈摸不着头脑,她揪着衣摆上的一排小亮片,不知该怎么回答,“林……江浮在睡觉。”

  林声停顿片刻,“你和她住一块?”

  秦奈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后知后觉林声看不见,于是把江浮拿错高度数酒水调酒的事给说了出来。

  “她当初来港城没地方住嘛,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对……你也没怎么想,”秦奈越说越乱,又慌忙找补,“纯纯合租室友,她刚刚喝醉了我都没敢帮她换衣服。”

  林声听完后没有附和,漫长的沉默让秦奈有轻微窒息感。

  “她现在能醒来吗?”

  秦奈回头看了眼卧室,摇了摇头,“大概不能。”

  “麻烦把她的身份证号发给我。”

  秦奈不清楚林声要做什么,但总不会是坏事。她找到放在夹层落灰的身份证,又掰正江浮的脸解了锁,一阵捣鼓后给林声发了过去。

  “醒来后让她回消息。”

  半夜江浮被黑眉蝮蛇的噩梦惊醒,等侧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秦奈,立刻吓得条件性反射后退,床头的台灯被她扯到地上摔碎后,闪起劈里啪啦的电花。

  江浮的心快跳出胸腔,“你半夜蹲在我床头干什么!”

  秦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挑了挑眉,直接抓过江浮的手摁开了指纹锁。

  “做什么?”

  江浮问完就看清了手机内容。

  一条消息。

  明早航班订票成功的消息。

  她皱眉看着上面写着的名字,“你拿我手机订机票了?”

  秦奈无语地白了眼,“不是我,你就不能大胆一点?大胆地往不可能的方向猜行不行?”

  台灯闪起的电花忽然像蹿进了江浮脊椎,她看着那条几小时前的通话记录,原本平复下来的心情瞬间被勾起。

  “你出去。”

  秦奈不情不愿往外走,一步三回头。

  电话很快接通,江浮不知道林声是没睡还是在等自己的电话,因为她没有从对方的嗓音里听出睡意。

  “你在港城有地方住吗?”林声又问了一次几小时前的问题。

  她知道江浮的异世界身份后,多少能猜出江浮不想和原主过去的朋友有勾连。

  “我可以租房——”

  江浮看着那条机票消息,开心的话戛然而止,立刻改变了口风。

  “没有,五十万花完了,你也知道我刚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不太熟悉,没地方住。”

  其实这段时间她和秦奈住在一块,五十万没花出去多少,倒是因为《浮生》的连载意外带来了一笔收入。

  换言之,她还有好多钱。

  短暂的沉默过后,电话那头再次传来话声,“我替你租,过来后顺着地址找就好。”

  这不是江浮想要的结果,她脑子转得飞快。

  “你知道的,我对这个世界不熟悉,另外租房还不如呆在洝州和秦奈住。”

  林声听出来了话外音,她其实并不太愿意江浮搬到海湾别墅,只是想起在皇港影视续约那夜的交谈,心底不免泛起无法为人道的忧虑。

  让江浮独自租房,比回海湾别墅的风险更大,脱离视线后会发生什么,林声不敢下定论。

  她并不常在那住,让江浮过去倒也没什么,只是到那时候,要是再临时起意想解除合约,就变得格外艰难。

  漫长的等待后,江浮的电话没被挂断,寂静的夜里只有林声简短的回答。

  “落地告诉我,会有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