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是最终没有选择回港城,自从她出车祸,秦奈画完江浮的封设就推了别的稿单,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住院一周让莫如是的味觉变得十分迟钝寡淡,其实她有足够的钱请个护工,秦奈却非常愿意贴上来,热心地东跑西跑,虽然做的事十件有九件不达标。

  “你所谓探望我,就是点千篇一律的外卖,然后代替跑腿小哥送来医院?”

  “我做的菜自己都不敢吃,”秦奈看着那些没有新花样的外卖,摸了摸鼻子,“嫌弃什么,反正重点是我来看你,而不是带什么来看你嘛,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秦奈说是这样说,第二天带来的饭菜却大变样。

  莫如是的味蕾在迟钝多日后终于被激活,她夹了块清淡的莴笋,给了不同的评价,“今天点的外卖味道不错。”

  “不是外卖。”

  莫如是停下筷子,诧异问:“你做的?”

  秦奈是饿着肚子来送饭,现在正拿筷子吃得火热,她摇了摇头,因为嘴里塞了丸子,吐字含糊不清。

  “江浮做的,不错吧!”

  秦奈这段时间总跑医院,倒不是担心莫如是在这里没人照顾,吃不好睡不好,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出父女二人在那夜肯定有过争吵。

  表象也好,事实也罢,这些年莫如是郁郁寡欢,藏在心底的郁色在音乐的排遣下已经消解很多。

  秦奈很怕莫良安恼怒之下会说什么气话,勾得当年的一切卷土重来,让莫如是再度被消极情绪捆绑。

  这样的结局谁都承受不了。

  莫如是身为多年好友,早已摸清秦奈的秉性。

  “你开心点,我不会死的。”她不习惯安慰人,沉默了片刻,“至少写完那首歌,至少过了明年春天。”

  城心广场正在进行烟花表演,一朵朵在夜空中炸开,硕大而迤逦,即使隔了好几条街的距离,依旧能传到病房里。

  秦奈拿着筷子低头戳饭,总觉得气氛格外沉闷低迷。她勾了勾嘴角,努力营造出轻松的假象。

  “跨年夜这样喜庆的日子,都怪你那天去比赛,现在好了,咱俩孤零零呆在医院。”

  “江浮才是孤零零一个人。”莫如是提醒。

  “你懂什么,”秦奈睨了眼莫如是,她挑了挑眉,说话藏头不藏尾,“虽然呆在这里有点惨,但我还从未在医院跨过年,真新奇,等回去一定要把这个奇遇画进我的新稿里!”

  莫如是不像秦奈那么八卦,对于江浮要去见谁,她并不那么感兴趣,只是在医院里躺了这么多天,终归产生了厌烦感。

  “你想去看烟花吗?”她问。

  “想啊,怎么不想,过年不看烟花总觉得缺点味道。”

  莫如是作势要起身,秦奈一头雾水,连忙阻拦,“老莫,你干嘛?”

  “带你去看烟花。”

  “你想烂手还是怎么着?”秦奈忍住了要骂街的冲动,指着莫如是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她关了灯把病房的窗帘拉开,让烟花炸开的亮光正好投射进来。而后又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分享给了江浮。

  【快看烟花,看同一束烟花】

  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

  江浮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始终没有回复。

  秦奈知道她一定没呆在家里睡觉,至于去了哪里就不太清楚。平时江浮再忙,看到消息多半会回复,这种反常让秦奈隐隐不安,她不死心打了个视频电话,结果毫无意外被挂断。

  ……

  此时,洝州的穿城河中游。

  江浮的确没有在家里呆着,却也没有选择去见林声。她独自租了艘小小的轮渡,自己划着船在河中央漂了好几个钟头。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十日,林声最终没有同意毁约,但给了江浮选择的机会,这也就意味着,即使到了时间她也可以不履行约定。

  河面在霓虹下波光粼粼,夜里的河风很凉,吹得江浮身体发僵,她看着秦奈的消息轰炸,罕见地没有回复。

  这些日子她沉湎独处,想了很多很多,心境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没人知道她即将要做什么。

  坠海后才来到这里。

  或许再次溺亡,就能回到原世界。

  有个计划在心里酝酿了十日,可江浮坐着轮渡飘荡很久,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她挽起袖子探手进水里,刺骨寒凉顺着指尖攀附四肢,让被杂乱思绪填满的脑袋有了片刻恍惚。

  城心广场人头攒动,大概是夜里河风太冻人,穿城河上只有江浮和两三对小情侣,其他小船被整整齐齐系在岸边,随着河水晃动吱呀摇摆。

  江浮把船划到避开人群的小角落,默默坐到边缘。随着双腿没入河水中,凉意很快穿过鞋子冻住脚踝,紧接着是脚趾和足底,最后一点热意彻底蒸发。

  她的死讯会以什么方式传到林声耳中?

  是新闻,是热搜,更大可能是根本传不过去。

  林声从不主动找她,只会以为她不愿见面,所以从此人间蒸发。

  人独处久了就容易出事,江浮的好奇心比她的身体更早死亡,越发觉得这个世界好没意思。

  那夜回来后才她有了溺水穿回原世界的想法,可如果要将心扒开,在人前说得具体,她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穿城河水深,江浮不会游泳,这里四下无人,一旦掉进去必死无疑。她抓着小船边缘,慢慢开始往水里探。

  等河水淹没到膝盖,一阵急促的铃声忽然响起,伴着腿肚子的凉意将她死死焊在船尾。

  这个点除了秦奈找她还能有谁。

  江浮想着该说声再见,她们好歹相处了一段时间,可等把手机拿过来,她看着上面闪烁的名字久久没有回过神。

  是林声。

  是几乎不会主动找她的林声。

  江浮知道年节这两天剧组放假,林声很可能正在宴会上,她接通了语音电话,对面却十分嘈杂。

  “你在哪?”林声问。

  远处的烟花忽然炸响。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浮听到手机里也传来同样的声响。

  她抿了抿被夜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城心广场。”

  “你在哪?”林声又问。

  江浮皱眉,疑惑地拿着手机环顾四周,那几对小情侣已经上了岸,河中只剩她一个人。

  确定没发现可疑人物,她才继续扯谎。

  “城心广场。”

  “你在哪?林声还在问。

  江浮的双腿还泡在河水里,听着这接二连三的质问,她终于察觉不对,可任凭怎么眺望,周围都空荡荡地不见人影。

  “你在穿城河附近,对吗?”

  话里藏着丝期盼,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林声没有回答,手机里却再次传来和不远处同样的烟花炸响。

  江浮终于确定,林声就在周围,并且很可能是目睹了她刚才所为,才会打电话阻止。

  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某个宴厅和剧组演员举杯贺岁,为什么会到穿城河畔来?

  “我只是最近新书卡文,想来找找灵感——”

  江浮下意识把自己正在写po文的事抖出,她及时将余话咽回,默默把双腿从河水里挪回船上。

  林声问:“你想回去吗?”

  江浮知道林声说的不是回港城,而是原世界。

  她记起上次见面已经坦白了异世界身份,原以为林声不会当回事,没想到她却相信了这种怪诞荒唐的经历。

  被如此直白地戳穿,江浮索性不再隐瞒。

  “有点。”

  如果硬要说,没有留下来的心愿多。

  她在原世界是独生女,爸妈走的早,知心朋友倒是不少。只是工作后大家各忙各事,已经不常联系。

  即使成功穿回去,大概率也是自己一个人。

  “夜风凉,你上来吧。”

  林声远远地站在某个阴暗处,今夜满城喧嚣,她打扮得很低调,加上夜色遮挡,即使站在热闹的人群中,也无人能发觉她的身份。

  今夜剧组的确有晚宴,但林声以身体抱恙为由没有出席,她带着冯澄出来散心,意外遇见了十日未见的人。

  从江浮上船开始,她就已经站在这里,看那小船飘了整整三个小时,看江浮一点点在冰冷的河水里试探。

  周围人影混杂,冯澄不敢离开林声太远,她抱着外套站在一旁,不可避免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中。

  回去?回哪儿去?

  冯澄会错了意,走过来低声问:“林老师,要提前准备吗?”

  准备酒店。

  她无声对了个口型。

  林声摇了摇头,她今夜无心于此。

  如果她没有心血来潮走到穿城河畔,又或者注意到了江浮,却以为她只是在游河,会是怎样的结局?

  随着小船靠岸,江浮走上河阶,湿透的裤腿缓慢往下淌水。她顾不得保暖,顶着近视眼朝四周张望,却遗憾地没有发现想见的人。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那份合约吗?”

  “不是,你别多想,”江浮停下脚步,知道林声不打算现身,“我先回去了,你……不要在外面逗留。”

  城心广场的焰火晚会还在进行,江浮闷声往回走,在烟花点亮夜空的瞬间,她隐约看到了阴翳处那道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