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是抱臂倚着门框,即使站得很远,依旧看清了江浮脖子上几道浅薄的划痕。她待人不热络,看着两人掰扯,终于明白自己猜错了关系。

  秦奈余光发现莫如是不知何时已经换好冲锋衣,正在玄关处穿鞋准备离开。她顾不得拉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面前。

  “说好要在这呆一天的,你怎么能反悔,现在就走?”

  江浮被吵得太阳穴直跳,恨不得拿水泥糊住秦奈的嘴,现在战火转移,她好不容易有了喘息机会,当即溜进房间关上了门,彻底与外界隔绝。

  莫如是看了眼被反锁的房间,态度始终不温不火。

  “哎呀算了,你今晚有个车赛,留在这也没用,”秦奈嘟哝着摆了摆手,将莫如是推出门,“江浮身上活人气比你强,镇鬼容易得多,我得去补觉缓一缓,这次就不挤现场给你加油了。”

  这套房子隔音差的要死,江浮躺在床上还能听到外面的对话,甚至莫如是走时的关门声也一清二楚。等客厅里安静下来,确定秦奈已经消停,她才无意识抚摸脖子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痕。

  这伤究竟怎么留下的,江浮已经记不大清,除了知道是林声的手笔,更多细节怎么都拼凑不起。她走到全身镜前,那唬人的伤在揉摁下只有轻微的辣感,感觉不到痛意。

  直至现在,江浮想起昨夜种种,还有几分置身梦中的不真切。林声同意毁约,告诉她可以在开始前离开酒店。

  江浮本该为自己不用陷得更深而欣喜,即将失去时却莫名被不甘所裹挟,迫切想在彻底结束前留存什么。

  所以她才会在林声允许她提前离开时,脱口而出那句话。

  “今夜远未结束。”

  每次见面,林声的话都极少,只在开始前和结束后留下几句浅显的交代。这种冷淡的态度,让江浮产生了恍惚之外的虚乏感,像踩在飘渺云端,等她欢欣地跑过去,那些簇拥的云层就会飘远。

  江浮比任何人都要靠近林声,却和他们一样,都触摸不到林声。

  她不太懂得控制酒量,或者说她的酒量很糟糕,喝一口跟喝一瓶没什么区别,最终结果都是被醉意支配。

  她们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江浮脑中断片,已经记不起来任何细枝末节。

  从前或欢.愉或难受,林声只是竭力忍着,不知是不是江浮醉酒后拿捏不住力度,让她忍不住在江浮的脖颈和蝴蝶骨留下划痕。

  江浮丢盔弃甲,在在云端海底往返浮沉,意识再次被唤醒,是因为林声的一句低喃。

  她以前从不在过程中说话。

  “合约能否留着?”

  听着这尾音发颤的话,江浮的动作只是顿了片刻又连贯起来,自始自终都以沉默应答。

  她知道林声只是字面意思,单纯想留着这份契约关系。

  仅此而已。

  可是两月后呢?

  她拍完戏飞回了港城,自己又算什么?

  原世界的生活单调乏味,江浮每天都重复着两点一线,静如死水的生活一眼就能望到头。直到来到这里,来到林声身边,枯枝里才开始长出些许嫩芽。

  对江浮而言,林声藏着有别于常人的不同,她的很多第一次,都交付给了这个在异世相识不到半年的人。

  第一次体验,第一次离婚,第一次接机,第一次用亲身经历写po文……

  在林声面前,江浮总是很容易动摇,所有防墙看似坚不可摧,其实只是纸糊的表象。她没有直言到底也要不要留下契约,用模棱两可的答案掩盖住摇摆不定的心。

  “你难道没有发现么,林声,”江浮顿了顿声,忽然轻笑起来,在林声腰间拂过轻缓的气流。

  她停了有六七秒,自嘲似地喃喃。

  “你很像我的金主。”

  而我,只是你包养的金丝雀。

  按时见面,丰厚的酬金,将关系深藏暗处,不带情感的欢.愉。

  每个字都像尖刺,循环往复刺着江浮,她自认为自己不算长情,可在将近三十年人生中,林声是第一个跟她探索的人。

  或许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之前江浮不理解秦奈为什么会相信那些网络算命师,听说林声来洝州后,她为了寻求慰藉,也一直在从别人口中寻找答案。

  真话也好,骗钱也罢。

  江浮知道她们最好的结果就是保持现状,不会有进一步发展,她愿意勇敢地迈出一步,迈出一百零一步又怎样,林声未必会接受。

  凌晨离开酒店时,江浮给林声留了条消息。

  【我考虑几天,再给你答复】

  即使江浮再不想承认,林声对待这份明码标价的契约关系,始终都没有情感色彩。

  她身在局中,却像个清醒的旁观者,也许早就察觉江浮越陷越深。

  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不说。

  江浮在房间里惆怅地干躺一天,脑袋被合约填满,根本无心更新。细算起来,她已经发了小四十章,陆陆续续积累了些粉丝,只是受和林声之间晦暗关系的影响,总觉得后劲虚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上次交封的初稿被单独订出,江浮打算等完结后拿来做独家收藏的封面。她着急把八小时潮海手稿装订成册,当天夜里就下了订单,甚至付了双倍酬劳,然而秦奈这段时间笔都没拿起来过。

  交稿进程一拖再拖,江浮心里焦灼,又想找别的事情分走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关注林声。

  傍晚时,她终于忍不住到秦奈跟前,当面催收。

  “还有几天就到九号,我那些手稿囤得快长蘑菇,你答应的封面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秦奈对着镜子敷面膜,开心地哼着小调,“不急不急,下个月再说。”

  “超时就扣钱。”

  秦奈吓得一哆嗦,面膜直接被贴歪,她看向江浮,耷拉着脸满是怨气。

  “你怎么跟那些万恶的甲方爸爸一样,动不动就扣钱,我挣两毛钱也不容易,给点活路行不行?”

  搅成团的面膜被丢到垃圾桶里,秦奈重新拆了个新的,奈何怎么都贴不正,只能被迫把施工权交给江浮。

  “话说回来,你下本书写啥?”

  安涯叶弥的设定很对她胃口,要是下本能让她友情出演,哪怕是个配角她也愿意。

  开意识车,想想就刺激。

  江浮永远跟不上秦奈的脑回路,“流□□孩和她的智障女友。”

  秦奈任由江浮在自己脸上捣鼓,她撑着桌子晃腿,想起了那本断更的po文。

  “老莫家里的蛇宠给你吓出了后遗症,这段时间不是生病就是忙着见林声,浮生偏偏停在最磨人那章,谁来都得尊称你一句……”

  秦奈卖着关子,刻意拉长声调,后面的话低了下去,变成几个零散的字音,江浮听不大清,“什么?”

  等江浮不耐烦地擦手准备拿手机自己看时,她才慢悠悠吐出了余话。

  “卡、车、狗。”

  “安涯叶弥第一次要酝酿这么久?”秦奈越说越激动,“是不是没灵感……”

  江浮直接把面膜糊在了秦奈脸上。

  秦奈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吓得一激灵,只听见脚步声迅速走远,等眼前再恢复光明,江浮已经不见了人影。

  江浮生气了,或者说害羞多一点。

  秦奈没有死皮赖脸追上去,她动手把面膜贴正。要回房间时,忽然看到沙发角落里的吉他。

  莫如是走得急,把东西落了下来,她平时每天都会练曲,按理说这个点找不见吉他,也该着急了。

  秦奈打电话过去,然而整整十遍都是忙音。

  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如是性子虽冷,却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平时再忙也不会挂电话。秦奈不死心,又打了几遍后终于接通。

  对面缄默很久,只剩沉重的呼吸声。

  “做什么?”

  莫如是刻意使声音平稳,周围嘈杂而混乱。

  尖啸的警笛声夹杂在沙沙电流里,搅得秦奈心神不宁,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电话再次被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