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和道侣和离以后【完结番外】>第18章 第 18 章

  一个身穿白衣、矮小的身影凑近她,拉起她的手,缓缓地输送灵力,只一个举动,文娘便知道此人是谁了。

  那灵力如清浅小泉,又带着股暖意,让文娘想起小时候她娘抱着她的情形,那怀抱也是这么温暖的。文娘的意识渐渐回笼,她拉开白衣姑娘的手,抬眸看清眼前的两人。

  朱不辞被白衣姑娘放出,此时蹲在文娘面前,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文娘废力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朱不辞,见朱不辞不接,强硬地塞到朱不辞手上,“那些话,你都听见了。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他是你的杀母仇人。我死了,可他还在。往林家去吧,你的仇在林家呢。”

  文娘摸摸朱不辞的头,“若想安稳度日,那就做朱氏的家主,朱延会帮你的。若没有活下去的念头,那便报仇去吧。”

  文娘收回手,又去牵那白衣姑娘的手,那双手很粗糙,一点都不像是小姑娘的手,文娘摩挲着那些粗茧,眼里噙满了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真的对不起。”

  白衣姑娘伸手为她擦泪,不知所措地“嗬嗬”几下,又奈何说不出话来。

  “我是为龙隐村好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文娘的脸掩在那双粗糙的手里,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是这样的。”

  文娘心有所感抬起头,眼眶通红,那皎洁的脸变得透明几分,哽咽着:“人性贪欲始,你要成神的,千万不要学做人。”

  文娘的魂力如骤燃起的灯火,刹那便熄灭了,在魂魄飞散之际,她伸手去拉朱不辞,仅仅碰到指尖就消失了。

  她最后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心中不要有恨。”

  朱不辞神情麻木,反倒是白衣女子瞧着比他还难过,她收起文娘散落在地上的衣着、服饰裹成包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又去捡起那把白伞交给朱不辞。

  “嗬嗬。”

  走吧。

  她牵起朱不辞的手往外走。朱不辞一只脚踏过门槛,半边身子迎着阳光,那一刻,他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惧,他回头,哭着喊了一声:“娘。”

  白衣姑娘牵紧他的手,两人一齐消失在朝晖下。

  走出去,祁凤渊来到正西神君高州的庙宇。

  正西神君庙正常许多,庙内的香炉昭示着过往香火鼎盛,在这里没有奇怪的壁画,也没有不该出现的残魂,但也多了些别的东西。

  祁凤渊踏上粘稠、泛着腥味的地面,庙堂高挂的灯火摇曳,照得整个庙亮堂堂的,也让人看清地面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每迈一步,尚未干透的血液黏着鞋底,在鞋底和地面间抽起长长的细丝,绷紧,绷细,然后被拉断。有的地面血量少,血迹干透了,被风吹起翘起一层边来。

  在灯火映照下,神像周身泛着金色光芒,微微一笑的正西神君塑像右手执花,看起来温暖又慈悲。可惜,神像躯干上布满了划痕,暗红色如同泼墨似的染了整座塑像。

  连瀛和祁凤渊没有动作,静静地看着神明塑像前的屠戮。

  有人举起镐头朝着另一人的头狠狠挥去;有人向着另一人的太阳穴挥拳砸去;有人拿着斧头像劈木头似的将另一人劈成好几块……男女老少,老弱病残,约二十来人,无声地在神明面前上演一场屠戮与被屠戮。

  这只是一场影像,许是正西神君庙里有着某些记录画面的法宝,恰巧记录下这一场屠戮,被放了出来,又没有人来关掉,于是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一段画面。

  连瀛道:“不说这是神境,我还会以为这是槐城呢。”

  “槐城里经常有这种事?”

  “哈,如家常便饭。”连瀛反应过来,“你没去过槐城?”

  “去过一次。”祁凤渊仔细回想。

  槐城是连瀛从小长大的地方,祁凤渊三百年才去过一次,这人当道侣果然不行,还好和离了,不对,还好他死了。连瀛心想。

  祁凤渊看穿连瀛,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不想去,是你一直说没什么好看的,一副很不想我去的样子。”

  连瀛点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虽然不好看,但我也不会藏着掖着不让你去,你别趁我失忆诓我。”

  连瀛心里只觉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隐瞒的,槐城也就脏点、差点、乱点、血腥了点,没什么见不得人。

  连瀛想起他这回出槐城,和万水在茶摊喝茶,喝着喝着一根新鲜的断指就掉到了他的杯里,真是倒极了胃口。要是祁凤渊见了,这仙门来的仙君说不定会被这场面吓坏。想着想着,黄水村那张小祁凤渊的脸忽然在连瀛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少年的脸嫩生生的,看起来也是初次下山,没经历什么事。

  连瀛突然站直身子,神情严肃地端详祁凤渊。

  三百年后的祁凤渊会不会被吓坏不好说,但那少年见了约莫是会被吓坏的。

  他心里突然不确定起来,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因为怕祁凤渊被吓到,他才不让祁凤渊去槐城的吗?

  祁凤渊回忆道:“槐城挺好看的,看起来和人间、道域没什么不同罢。”

  连瀛开始收束那些不可说的猜测,冷淡道:“那次去你怕不是在发梦,槐城怎么会和人间、道域没什么不同?”

  祁凤渊见连瀛表情这么古怪,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惊慌,一会儿冷淡,料定这人又不知怎么天马行空去了,也不想再费口舌与一个失忆的人谈往事。

  他俩沿着墙走,连瀛留意到祁凤渊尽挑些血迹少、较干净的地儿走,说不好这人是不是喜洁成癖,不过连瀛也嫌脏,省事地跟在祁凤渊后头走,踩他踩过的地。

  祁凤渊突然回头,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才、在、发、梦。”

  连瀛眼睛轻眨,还没反应过来,祁凤渊已经穿过拱门,去向另一座庙宇。

  穿过拱门,来到另一间庙宇——正北神君庙,正北神君庙比起高州的庙要朴素许多。

  在这里,他们遇见了万水。

  万水惊喜道:“殿主,你没事吧?”

  连瀛摇摇头,他指着万水的胳膊道,“你看起来比我有事。”

  一条伤痕像是虬龙般盘踞了万水的左手,伤口看似不深却受创面积极大,从肩颈一直横亘至手背,但好在血已经止住不流。

  “什么人能伤你至此?”

  万水正色道:“林如鉴。”

  万水与林如鉴甫一碰头,两人就打了起来,原因无他,万水秉着“趁人病,取人命”的精神,见林如鉴身受重伤,决定先发制人。

  连瀛似笑非笑,点了点万水的胳膊:“你先发制人,还是他先发制人?”

  万水不好意思笑了,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我与林如鉴过过招,我确定他就是那位假船夫。”

  “那他现下在哪里?”

  “跑了呀。”

  万水挪开视线,他没说谎话,只不过少说了些字。

  不是林如鉴跑了,是万水跑了才对。哪怕林如鉴身上穿了个洞,那个洞还在止不住似的哗哗流血,万水还是打不过林如鉴。

  这人功夫真高啊,不知与连瀛比起来如何?若是恢复了灵力两人比起来又如何?万水琢磨着。

  祁凤渊冷不防出声:“有人。”

  正北神君神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万水疾步上前将那人拎了出来。

  那是个中年男子,但身量不高,极为瘦弱。万水一松开手,他就躲入了供桌低下,小声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万水疑道:“原来二层还是有活人在的。”

  没过多久那人又爬出供桌,对神像胡乱磕头:“神明庇佑,神明庇佑,龙神庇佑……”

  万水退开几步,皱眉:“这人是不是神智不清?”

  祁凤渊却喝道:“万水,远离那个人!”

  万水退回连瀛身边,问:“怎么了?那人有什么危险吗?”

  万水再看向那男子时,那人又爬上了供桌,张开手大声喊道:“龙神发怒了,不,不是龙神,是恶鬼,恶鬼,恶鬼要杀人了!哈哈,谁也逃不了……”

  中年男子的头磕破了正流着血,但他还在哈哈大笑,更令人在意的是他身上布满的诡异花纹,仿似绽开的莲花瓣,又似荡漾开来的涟漪,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地爬满裸露在外的肌肤。

  万水身体一僵,终于明白为什么祁凤渊叫他退开。他心慌地望向连瀛,在连瀛察觉前又迅速将目光转移。

  祁凤渊心内也震惊不已,怎么会呢?祁凤渊忽然记起,他们一路走来,他不经意间看见过的尸体,有的确实有着这些诡异花纹,是他大意疏忽了。

  文娘送去仙门的信并没有详细说龙隐村的怪病,到如今他才弄清楚那所谓的怪病就是“莲疫”,为什么“莲疫”会出现在此地呢?

  “你们怎么了?”连瀛问道。

  “啊——”万水惊叫道。

  一颗头颅掉在地上,兀自滚了滚,滚到了神像座下。中年男子的双手叠在心口,身体笔直地往后倒,倒在了神像身上。

  轰——神像被砸碎了!

  这时,庙里无端刮起一阵大风,刮得烛火倾倒,庙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连瀛握住剑柄,只来得及道一声“小心”。

  屏息凝神,却连万水和祁凤渊的呼吸声都难闻。

  连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片刻终究是等不下去了,孤芳出鞘半寸,忽而,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连瀛旋即抽剑转身。

  这两下间,周遭顿时大亮起来,强光迫使连瀛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祁凤渊站在了连瀛面前。

  祁凤渊找到连瀛,心下稍安,眼里也带了笑意,双眸亮似天星。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朝连瀛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牵着连瀛躲在了足有两人粗的大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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