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和道侣和离以后【完结番外】>第17章 第 17 章

  往右看,第四面壁画上全是文字,细细道尽七位侍者如何设计龙神,如何将龙神剥皮抽筋的事。

  “……凡人屠魔弑神,致大境四分。今七侍者忘前车之鉴,以凡人之躯称神,以奸小诡计犯神。吾记此事警后人,人贪欲难治,他朝必亡。”

  落款——明思泪书。

  “明思没有参与围杀龙神的计划,他把龙神的一缕魂魄送出神境,龙神的残魂在境外游荡遇着了我师祖,现仍在仙门养得好好的。”祁凤渊也是从这壁画才得知龙神遭遇,平时师祖和龙神都对此缄默不语,“几月前我师祖仙逝,龙神心绪不稳,而文娘有明思遗物,感应到了龙神的存在,她多次求见仙门未果。六月十二日,龙神看了文娘的来信让我来龙隐村。”

  祁凤渊缓缓道,“龙神只是一缕无念无执的残魂,可师祖渡他多次也未能送他离开,这一次,龙神说他到了离开的时候,让我送他前来龙隐村。我情况与他虽不相同,但极为类似,若龙隐村此行能渡他,寻根溯源,或也能找到渡我的办法。”

  连瀛静静听着,从讶异复归平静,心道:“祁凤渊是真的认为天行有常,万事万物必须依序而行。难道这人间,当真没有一点值得祁凤渊依恋的事情吗?祁凤渊真的一点也不想活了?”

  连瀛咬了咬舌尖:“若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直到离开人世也不会再寻我?”

  祁凤渊道:“我们出去罢。”

  连瀛自找无趣,扭头走向来时的壁画。

  祁凤渊在他身后说:“此间事了,就此别过吧。”

  “好。”连瀛应道。

  “这人果然还是死了好。”他恨恨心想。

  “这是西北神君的庙,西北神君林广司病疫,不过龙隐村的村民们很少生病,所以九神庙里林广最少信徒,这间庙宇也最少人来。”文娘取出神像下放置的箱箧,取出火折子将璧上的油灯一一点亮。

  “可你常来?”

  “是,”文娘回答林如鉴,“圣女的职责是感天地,接神意。在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就总在深夜将我一个人关在九神庙里,我赤脚穿过所有的长廊,掌灯照过这里每一寸角落,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

  “真的有神吗?”

  “以前有,现在不知道了。”文娘看着西北神君的塑像,西北神君的塑像在九神里最次等,曾经用的是木雕的,下半身潮得朽得没有半点神君样。但眼前这尊塑像和文娘记忆中不同,他栩栩如生,外层被金漆覆盖,看起来富丽堂皇。

  很新,这尊雕像是近日才做好的。

  文娘低头,看着脚边,轻声说:“人总是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神明。”

  庙里难以落脚,林如鉴踢开挡道的东西,勉强开出走动的道,他闻言回道:“不好吗?这说明在需要神明之前,人能依靠自己解决问题。”

  “其实人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世间从来不需要神的存在。”林如鉴端详脚下,微笑道,“人有这个能力,只是龙隐村的人用错了。”

  文娘脚下,林如鉴脚下,准确地说,是这间庙宇里,躺满了尸体,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连落脚都难。

  每一具尸身裸露的皮肤都爬满了诡异的花纹,每一颗头颅皆眉目紧皱,像是死前经历极大的痛楚。多不胜数的尸体还都是同样的姿势,双手交叉叠在心口,整个躯干躺得笔直。而最重要的是,每一具皆是尸首分离。

  林如鉴看够了,收回视线,又道:“我随朱氏出入龙隐村,和村民打交道的活儿都落在我身上,接触多了,就明白这里的人都如井底之蛙。”

  “他们想要向上走,却不知天究竟多高,地究竟有多辽阔。”

  “哪一处的天似这般低矮,哪一处的地似这般狭窄,可他们把这当天作地,从未有从出去过的念头。”

  “你们想打破神境的禁锢,却又眷念神境的保护,朱问安就是太清楚这点,才把你们拿捏住了。”

  “十年改变不了,百年改变不了,但用上千年,用上万年总是能改变的。”文娘握紧手中白伞,发白的指尖摁在伞面上几乎看不见了,她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朱问安命人种下莲种,龙隐村又何至于此?”

  林如鉴摇头,不再与她多言。可文娘偏还要与他清算旧账,“寄生灵,是你做的吗?”

  文娘言语冷静,但手已经握在了伞柄处,林如鉴笑笑:“是呀,不是你让我伺机清除驻守横水镇的朱家修士吗?人又不少,一个一个清除很废力气,寄生灵省力许多。一个寄生灵太容易找到,以防万一,我多用了一只。”

  文娘手指拨动,林如鉴安抚道:“劝你别动,这把伞若再用一次,不消片刻你便会魂飞魄散。你是个很好的盟友,我暂时还需要你。”

  文娘冷冷提醒:“驻守横水镇的修士伤亡不多,死的反而是些普通百姓。你究竟是意在朱氏,还是另有所图,你心知肚明。”

  林如鉴摊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我不是智者,又如何能料到祁凤渊和连瀛会出现在横水镇?”

  “连瀛的出现也许是真想不到,可祁凤渊会不会出现在横水镇,这一点你没料到?”文娘侧身,“六月初一你随朱氏进入龙隐村,而后传信告知我龙隐村爆发莲疫一事,信中特意提起祁凤渊有对付莲疫的方法。你在引导我向仙门求助,你利用我引祁凤渊来横水。”

  “夫人,说什么利用实在是太见外,你我是互惠互利。祁凤渊来龙隐村,这不也合你的心意?”

  文娘眼睛微睁,突然醒悟:“莲种是你给朱问安的?你打的就是用莲疫引出祁凤渊的算盘?”

  一颗头颅紧挨着文娘脚边,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眼球突起,瞪得很大,直直盯着她。文娘鼻子发酸,“祁凤渊来得太晚了,我明白得太晚,都太晚了。”

  林如鉴能看出文娘此刻心境防线最为薄弱,一改以往能与朱问安分庭抗礼的形象。他轻声道:“怎么会晚呢?你从道域赶来,不就是要找到玲珑塔核心吗?你是圣女,玲珑塔核心在那儿只有你知道。说出来,祁凤渊就能够修复玲珑塔,千年万年后,龙隐村会回归它本来的模样。”

  文娘喃喃道:“龙隐村会回归它本来的模样?”

  林如鉴隐于暗处,语气低沉,声音低微,仿佛那声音不是林如鉴在和她对话,而是文娘的心魔出声,他道:“是啊,在哪儿呢?玲珑塔核心?”

  “在……”

  林如鉴静听,忽而,文娘眼神回复清明,她声音陡然高转,“在哪儿,你得拿命来听。”

  素白的伞面大张,金光璀璨,文娘站在神像前,裙袂飞扬,她的面容倒比神像还似一尊神。

  林如鉴轻笑,无奈道:“夫人,你真是不听劝啊。”

  金光如千万雨箭齐齐射向林如鉴,林如鉴一脚踢起一具尸体,在光芒洞穿那具尸体前,又踢起另外的尸体。

  那躯干上的一圈圈诡异花纹被金光穿透,在照射下竟像是在圣洁之地开出的耀眼金莲。

  一寸金光绞杀掉一具尸体,霎时间,血沫翻腾,骨化飞灰,皮肉碎屑洋洋洒洒,所有金莲湮灭在强光里,恍如凋零。

  林如鉴在尸体的掩护下,瞬身至文娘身后。一把未打开的折扇抵在文娘喉间,文娘只一低头,颈项间就多了条沥血红痕。

  “别动。”林如鉴在身后道。

  半空中的法器停止攻击,但仍转个不停,似乎不懂主人为何不再驱使它般,在空中晃荡了两下以表示不满。

  那把折扇被一寸寸打开,精钢做的扇骨上雕着镂空花纹,是水与云交融的形状。扇骨顶端露出小而尖的薄刃,正是划伤文娘喉咙的利器。

  整把扇子看起来很轻,很薄,也很锋利,就像是它的主人林如鉴一样,看起来温和,旁人却不可驾驭。

  “收伞吧,夫人。”

  素白的伞在空中慢慢收拢,忽而,它转了方向,伞顶端朝着文娘。

  文娘嘴角轻轻勾起,心念一动,伞飞速朝文娘而来,速度快极了,林如鉴只退了半步,伞就到了文娘身前。

  伞顶端掠出一束银芒,直接洞穿两人的胸膛。

  “噗。”薄而细的剑刃刺入,那是一把和林如鉴折扇同样材质所做的剑,是林如鉴赠给文娘,后又被文娘作了改动。

  利刃穿胸而过,林如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低头看着那被改动过的剑,剑身有缺口,细看那些缺口处打起卷。若是刺入再抽出人体,这些卷起的剑刃便能够带出人的血肉。

  现下,那些卷起的地方就勾着些微红肉,那是方才穿过文娘身体带出来的。

  “噗。”利刃抽出。

  文娘身形一晃,林如鉴上前搂住她。

  “咳,夫人好狠的心呀。”林如鉴咽下喉中涌上的鲜血,背靠神像,把文娘放到地上。

  白伞没有了魂力支撑,落在了地面上,光芒渐渐暗淡,此时瞧着和普通的伞一般无二。

  文娘道:“果然,你是林家被驱逐的子弟,你是林家主家的人。”

  林如鉴低眉含笑点头,指着胸前伤口道:“原来你想看这个,你早说我一定大大方方给你看,何必这么伤人伤己,怪疼的。”

  林如鉴胸前衣衫被剑气破了个大洞,在那被洞穿的伤口处,除了翻卷的血肉,还有一朵云纹烙印,云里绘着三条水波浪纹,两条锁链交叉盖在这朵水云纹上。这是道域林家的刑罚,一旦被打上这个烙印,则受刑之人永生不会被林家承认。

  不过,能受此刑罚,受刑之人必定是位受林家重视的子弟。

  林如鉴探身,抽出手帕为文娘擦净脸上沾染的血,更为她把颊边散乱的发丝挽至耳后,动作轻柔,“太聪明的女人,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文娘侧脸避开他的动作,喘息道:“太聪明的男人也不遑多让,你何必惺惺作态。”

  林如鉴收回帕子,脸色并没有比文娘好上多少,他轻声道:“可能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林如鉴却没再说。他收好折扇,站起朝文娘拱手施礼,然后离开。

  文娘看他身形不稳,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走时林如鉴唱起了云水常常能听见的小曲儿:

  “膏粱地呀,是非乡,今宵我一枕黄粱,酒入愁肠,梦里愁更长。”

  咿咿呀呀的声音远去,文娘的眼皮子开始往下耷拉,模糊的视线里,两人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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