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一万个心好了,小舟。”

  盛栩舟仍记得钟随同他这样讲,指腹拂过他的发际,额头留下一抹温度。钟随少有这般语气,往常总是正经得很,少有的,故作轻松一般来宽慰他。

  ——盛栩舟想着,但此刻是截然不同的。

  清晨的低温冻得他指尖泛白,恨不得抛下礼数赶紧搓搓手让自己热起来,但这是陛下患病抱恙停了朝会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他只得不动声色地将指尖篡起来,然后趁着没人注意他,极迅速地往袖口呼出一口热气。

  钟随与他的距离,近乎是整个紫宸殿大殿。盛栩舟在后面隔着人群远远望着钟随的背影,他这时倒同自己站得一样,脑袋朝一边微微倾着,盛栩舟仿佛已经看到了钟随漫不经心的神色。

  而他能够看见的,是好不容易坐上了龙椅下首,大殿正中龙椅仍然是看得见摸得着却坐不上去的赵暄。赵暄脸色不虞,眉头紧锁,嘴角垮着,汪皇后支持着他代为掌权的事情传开,引起小半朝堂支持赵旬的臣子们不满;余下一部分拥护者他的虽仍为他说话,但除开些譬如国师、国舅肖御史之类为高者,此外剩下的一些品阶较低站在队伍下首的,传来些私语,大抵不过是认为陛下不过是抱病几日,赵暄就迫不及待越俎代庖,这回竟是连皇后都拉拢了。

  旁的有人欲与盛栩舟就此搭话,盛栩舟含含糊糊应了几声,目光胶着在钟随身上,面上的笑快要憋不住——钟随这是摆明了不给赵暄面子,更别说下面窃窃私语的臣子们了。

  赵暄脸色愈发地挂不住,盛栩舟想,若是今日坐着的是八皇子,起码后面还有个垂帘听政的皇后坐镇,但偏生赵暄这年纪,再坐个皇后岂不成笑话了,下面的嘘声只怕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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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在,赵暄看似得了大权却翻不起大浪,盛栩舟无事可做下朝之后就回了定国公府去。

  风里卷着寒意,弥天地笼罩着人。盛栩舟进府却发现家里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块儿。

  他不解,伸着脖子探看。柳姨娘扯他衣袖把人往人群里头带:“小舟,世子和恒王又寄了信来,该是不久就能回来了吧,你在朝堂上可知道得清楚些?”

  “不知…”盛栩舟一时答不上来,大哥人未回,寄回来的信总是来来回回几句话——父亲母亲姨娘身体可好,夫人可被阿演烦着了,阿演功课如何了,末了再添一句勿念,明明是一样的话语,来一封新的信纸却叫母亲连着大嫂翻几番新的惆怅。

  “站直些!”

  他后背被猛拍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站直,未回头就知道是盛夫人拍的,哼一声然后叫了母亲:“您宽心些,大哥此时不回也正好,陛下…端王,牵扯的人多了,就当借此在岭南避避。”

  盛绥宁瞥他一眼,他方才一直没说话,那一眼看得盛栩舟心虚几分,他方才讲出的话不过信口拈来让盛夫人宽心的,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盛绥宁虽不至于拆穿他,却也让他心一沉。

  “小舟,”

  盛栩舟忧心的没错了,看完了盛翊的信众人就要散去,盛栩舟刚走出半步就被盛绥宁喊住。

  “二哥有事同我说?”盛栩舟抬了抬眉,有些意想不到。

  盛绥宁指尖在他脑门上点了点,又像放心不下似的,凑近了耳语:“你同母亲讲的,总不是从钟随处偷听来的?”

  “什么偷听的!”盛栩舟猝然离远,声音拔高,引得一旁洒扫的侍女都看向他。他片刻才意识到不对,一下子伸手捂着嘴,惶惑地看着盛绥宁,试探问他:“端王同陛下、皇后同端王……我说皇后这回怎会…”

  盛绥宁手里本握了把折扇,垂下长长一条流苏,他用扇子拍了拍盛栩舟,一脸恨铁不成钢,语气倒平和了不少:“及冠了的人了,何时能不一惊一乍的,在母亲面前这般说倒也无事,外头,当心隔墙有耳!”

  盛栩舟“嘁”一声,心里只想他最近趁乱乐得清闲,也没往深处想去,不忘再损一句盛绥宁:“天冷还带扇子,真是不怕冻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