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栩舟既是特意问了钟随的生辰日期,自然是心里存了要送他份大礼的想法在。

  母亲那里…未曾听说家中有什么用来专门传给媳妇儿的信物,就算有,论名正言顺也应该在大嫂手里。他念着钟随常挂着的那块双鱼纹白玉,想着不若送块玉得了,钟随定是喜欢。

  但玉也大有讲究,能定情的玉佩里——金丝玉太土,墨玉又太次,童子寿星的纹样钟随戴着不好看,龙凤呈祥的又太直接,别让钟随觉得自己轻浮,得有内涵一些的…

  想到自己房里有块他小时候得了一直珍视的羊脂玉葫芦,油润细腻,寓意也好,钟随喜欢挂着,他就亲自编条流苏搭配,届时钟随一定感动于自己的深意。

  过几日陛下就复了早朝,下朝后盛栩舟照例去了户部,他趁着钟随临时不在把装着羊脂玉葫芦的锦袋放在了钟随堆满文书的桌案上,然后自己装作若无其事般地走开,实则分了半点余光注意着钟随的动向…

  钟随回来了。

  钟随发现了桌上多出来的锦袋。

  ……

  “愿从今后八千年。长似今年。长似今年。”

  钟随念了他随着葫芦玉佩一块儿放进锦袋的字条,

  “小舟?可是你赠与我的,”钟随只思考片刻便得出结论,盛栩舟站得远了些可还是在一件屋子里,听见声音就急匆匆过来了。

  他心里有些诧异于钟随发现的如此之迅速,但这本来就是自己送给他的:“户部这么多人,保不齐是谁给大人送的,怎会一下就猜到是我?”

  “是有要溜须拍马的,才不会做好事不留名,偷偷把东西放我桌上就走,是要声势越大越好,”钟随看向他的目光悠长而漫不经心,冲他扬了扬那张小字条,“还有,旁人才不会写这些话与我。”

  盛栩舟微微侧头,躲开些钟随直进的视线,心乱如麻,忍不住埋怨他明明心中都懂,还得等着自己主动,但凡自己没那么机敏地领悟到看钟随到哪儿后悔去。

  但现在还不是挑明的时机,他也是废了老大的工夫才选择了一句既能够表达他的心意,又将尺度保持地不那么明显的话语。“是嘛……大人当真是了解我的,”盛栩舟只能打着哈哈应下,额头上起了一层汗,又见钟随手指摩梭着玉佩,看着是满意的样子,心里想的是钟随当真是这样喜欢自己,说出来的话意思拐了几拐,“我见大人过去常戴玉,就想你一定是喜欢的,看来我没有送错!”

  钟随提着葫芦下头的流苏,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很是高兴的样子,觉得盛栩舟好似一只飞速摇着尾巴求夸奖的小狗,心情随着他一同轻快起来,也就忽略了好好一块儿葫芦羊脂玉,配的流苏也是上号的金线,怎么工匠像是手艺不太好似的,莫不是盛栩舟被工匠骗了银子。

  他小心把玉佩和字条一起塞进锦袋,对盛栩舟说道:“只是今年凑了巧,陛下七夕那日要在宫中设宴…不止是朝中官员,你母亲和妹妹也当是要进宫的吧。若不是姐姐想得周到,提早把我叫去府上吃了长寿面,今年生辰又是忙过一天。”

  盛栩舟跟着点头,他这两日也收到了陛下七夕设宴的旨意,往年进宫他都是跟随母亲和妹妹一起先行去后宫拜见姨母佟贵妃和汪皇后,现下也免了入后宫拜见这一遭,不过这时的宴会一般都是家宴,也不会前朝后宫分席而坐。

  按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论时令也到了孟秋时节,上京的暑期,在落日敛了光芒之后没有得到半点退散,依旧炎热。七月七的宫宴上,盛栩舟没随着大哥和父亲坐,而是独自一人按照官阶的排序坐在朝臣近尾端的位置。这样的宴会皇帝这两年常办,他前两年名不正言不顺没法跟着朝臣坐,只在年头年尾这些大日子才会随着大哥和父亲进宫,如今依旧在皇帝面前露不了脸,他乐得自在,远远看着钟随在前头和大哥寒暄,一会儿有被皇帝点了名,走到大殿中央回话。

  陛下看着总是兴致很高的样子,盛栩舟恹恹地看着他在龙椅上频频举杯,连带着下面国师和王爷丞相喝得也是一个红光满面,忍不住腹诽:霍营当真好手段,凭着几粒丹药一点真才实学都没有,竟也能混得个皇帝座上宾的地位。

  “今日设宴,齐聚一堂,”皇帝搁置了酒杯,迤迤然站起,“朕是有好事要宣布,”

  “——一是南巡回宫,江南又传来夏收喜讯,看来秋知府是将朕支援江南的财款用到实处了;二是…莲美人查出有孕。”

  ……

  “这实乃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恭喜皇上!”

  人群里立即就有反应快速的大人们接茬,盛栩舟看向坐在皇帝下首的后妃们,皇后没有什么表情,姨母看着也还算淡然,后面一些他不熟悉叫不上名字的应该都是位分不高的妃子,听闻第一时间先去看向皇帝而不是就坐在她们附近的莲美人。凝妃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换上她在皇帝面前最为讨喜的温柔微笑。唯有宛嫔,远远看去一下子显得身形僵硬,仿佛整个人神思游离于宴会之外,还是皇后注意到了她,问:“宛妹妹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

  “无事,臣妾听闻莲美人有孕,一时惊喜罢了。”宛嫔突然被点了名,站起来还有些慌乱,目光在皇后和坐在她之下的莲美人之间来回。

  汪皇后嘴角噙着得体的笑意,抬手让她坐下。忽又听得凝妃一声嗤笑,盛栩舟看向端王,和他母妃一样,同样显得面色不善。

  他只觉心中好笑,一个两个的,倒还没有这件事的主角莲美人淡定。算起来从行至江南府,到今日,也还不满三月,皇帝当真办事有效率。

  不过此时莲美人的淡定就好似无声的叫嚣,汪皇后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子,今后无论是谁登基,她都是太后,加之因得汪家不愿交出兵权,皇帝有意冷落皇后和汪家也已是多年,她也早就不求那无用的恩宠,如今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美人肚子里还没成型的孩子动气。

  但凝妃和宛嫔就不一样了,前者胜在入宫时间久,至今却仍得皇帝宠爱,才使她从受人鄙夷的商人之女连带着身后的家族一起翻身至京中炙手可热的高门;后者,或许胜在还年轻,又或是宛嫔身后微不足道的母家仿佛就使皇帝忘掉了自己能够坐稳皇位是依靠汪家外戚,才有了暗中扶持赵昔的想法。

  犹是如此,这两位才格外紧张。皇帝子嗣充盈,其余后妃虽也有皇子公主傍身,但看在如今朝中声势,即便要争也无势力保护,才显得对莲美人有孕这件事一个无所谓的态度,说不定更加在乎的还是想到莲美人怀孕这段时间不能侍奉皇帝,倒是给自己多一分机会。

  那位正在话题中央的莲美人,盛栩舟这时才注意到,这一整晚她面前大抵都没有摆酒盅,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身上流露出一种江南女子不同于上京女子的温婉与含蓄, 眼神却一直盯着的不是龙座上的皇帝,而是一旁皇子们的席位。

  经过皇帝一番话,盛栩舟周围倒是安静了不少,本来忙于相互寒暄的朝臣们也好似在看后妃娘娘们之间暗流涌动的氛围。盛栩舟远远冲大哥举了下酒壶,看盛翊虽然皱眉却还是对他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喝了。

  一口下去却被宫中的酒给辣到了,盛栩舟吐着舌头嘶嘶地吸气,钟随仿佛在一直看着他,露出一张很温柔的笑脸,盛栩舟弯了弯眼睛,心跳如鼓擂。

  唉,还是得尽快给钟随一个机会,让他跟自己表面心意才是,不然总憋着不能说算什么。

  盛栩舟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