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盛栩舟住进同一个院子大半月,除开午日那晚盛栩舟睡不着跑来找他说话,其余时间连一同用饭都是在厢房中,钟随就没让盛栩舟进过正房,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今日他归时正值暮色低垂,山衔落日,却见盛栩舟像朵蘑菇一般蹲在正房门口,见他进院门眼睛一亮,赶忙站起来,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个东西:“钟大人!喝酒吗?”

  钟随看清他怀里护着的东西是一个青釉酒壶,不知他这副模样是已经自个儿喝上了还是一直等着他回来一块喝,凑近闻了闻盛栩舟身上并无酒气,边推开门先让他进屋,便在心里庆幸自己回来得早。

  要是回来晚些,说不定只有在房门口捡个醉鬼的分。

  他对盛栩舟为何兴致大发要饮酒和他酒量如何皆是一无所知,眼看着盛栩舟拿了酒壶就往桌上原本摆着的被子里斟,闻味道这酒是先前筵席上见过的江南三白酒,怕盛栩舟不知酒烈一口闷了,拦下他:“先前陛下设宴,你不是怕喝酒误事一口也不肯喝吗,这会儿怎么还寻了酒来喝,净找些烈酒,喝果酒不也一样?”

  “大人,所以我这不来找你喝了吗,先前宴上我不敢喝是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再去参一本我荒淫无度贪图享乐,”盛栩舟摇头,目光里有苦闷有哀怨,“上次见了这三白酒就想试试了,在家中母亲总管着我只让我喝不烈的果酒……这回总算逮到机会了。”

  “你怎么……”钟随反笑,刚想说他怎么这样幼稚,喝个酒还跟赌气似的,转念想起自己已经答应了盛栩舟不说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于是平复了一下情绪换了更温和的语气对他,“那你同我说说可好,今日为何想着要饮酒?”

  盛栩舟苦笑两声,咽下一口酒,酒过喉,辣在他心里,没有正面回答。

  为何等了钟随饮酒?这该让他从何叙述,是讲他身居琉璃高塔二十年才惊觉一直以来他心中物阜民丰的国家黑暗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自己是这样的迟钝;还是讲今日皇帝才下旨拨款江南几万雪花银两相对比下的讽刺…

  话到嘴边只让他心中更为窝火,他不知如何回答,又闷下一大口酒,朝耐心等他说话的钟随讨好地笑笑,笑得眉梢眼角半弯着,看起来显得乖顺又漂亮,让钟随把他比作一只小狗,很温顺地冲他摇着尾巴。

  他伸出手,想触摸盛栩舟毛茸茸的发顶,快要接近时觉得于理不合,悻悻地缩回去,问他:“白朔人呢?我知你今日出了府的,是去外头看到了什么吗?你家中寄来的信我都看过的,不会是因为这个,还是今日陛下下旨拨款给你惊着了。”

  “嗯…是出府了,你说为何江南已是全国最富,东市上都还有许多连饭都吃不饱的……”盛栩舟点头,见全是自己在喝钟随杯里还是空的,也给他倒满,两杯酒下肚,他开始晕晕乎乎了,才反应过来一般拔高音量,“大人怎么看了我家里人给我写的信!”

  钟随凭他三言两语大概拼凑出盛栩舟今日看到了什么,知晓他为何有突然的情绪,也就哄着他,轻言细语的:“并没有全看,你知道的,你那家书是随着盛翊寄给我的信件里一起送来的,至于陛下…陛下无意征战施行重文轻武,这二十余年来我靖朝国土境内还算太平已是万幸,自两年前澶洲水患过后南方流民就增多了,也是自那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吃不饱饭,现下岭南那边也不太平,该是要开战的,求和也好,收复也罢…算了,是我糊涂,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盛栩舟已近半醉,眼神不太清明,却强撑着接他的话:“我知晓的!陛下登基还没多久,北疆就不太平,我父亲最后一次上战场便是那时,我二哥将要出生的时候,他凯旋后就将定国公一脉的兵权如数上交了,因此我大哥现在虽为世子手中却尽无兵权。我大哥最是喜爱练武,空有报国之心却无奈做个文臣,我问他怨不怨父亲,他却说不怨的,父亲交兵权是为了保定国公一门的平安,若他不这样做皇帝永远不会安心让他们就这样过下去,定国公府的命运远比皇后一门还要凄惨。”

  “今民生凋敝在江南,在全国显露,陛下明知底下百姓过得不好,还高高挂起却如流水般拨款官府,这几万银子有多少能真正用在有需要的人身上?难道真的要等战事迭起时才会醒悟吗,等到战事开始,朝中又有多少人能上前线,为了定国公府安宁,我大哥早早断了进军营的念头,陛下一向轻视军营,难不成让那些文人们出征。”盛栩舟用手心托着脸,声音闷闷的,睫毛颤了颤。

  月上中天,盛栩舟掂量了一下酒壶,竟是见底了,他叹一口气,没有骨头一般趴在了桌子上,保持着这个姿势呆了好久,神情露出几分迷茫和落寞。

  钟随也随着他叹了口气,不过是因为这壶酒总算喝没了,盛栩舟现在眼看着还没醉透,乖小孩样儿,不是任他摆布。

  他没想到自己今天从皇帝身边脱身回来面对的竟是这样的盛栩舟,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耐心听完他配着酒说出来的没头没尾一大通废话,毕竟往常钟随觉着自己都是因着盛翊和盛绥宁这层关系在才强迫着自己多一分耐心对盛栩舟。

  或许,是真如盛翊盛绥宁向他说的那样,他们这个弟弟没心没肺最是好脾气好相与,钟随与他认识这么久,统共也就见过他两回流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一次是午日半夜来自己房里,提到同僚们看他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觉着他连科考都是烤制定国公府的名头;第二回便是现在,钟随猜到了,定是他白日里上街见到了市井里吃不上饭的可怜百姓,正撞上陛下大手一挥下旨拨款,喝得这个可怜劲儿。

  承恩候府里有他亲弟弟,钟随都不稀得睁眼瞧他,这会儿见到盛栩舟这个冒牌弟弟说醉却还能口齿清楚地说话,前几日还认认真真说把自己当朋友看的冒牌弟弟,觉着这孩子还挺招人疼的,看他醉了也不睡,就这样看着自己,于是清了清嗓子同他说话,

  “你都同我透了家底儿了,不若我也同你讲讲我小时候在候府那些事可好?”

  盛栩舟抬起头,往他身边拱了拱,催着他快说,他眼睛湿润润的,还映着烛火的光。

  ----

  没存稿所以不日更了o(╥﹏╥)o 但是肯定不会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