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的,盛栩舟混在一群臣子中退下是还看见了吴郁的身影,犹豫片刻要不要与他同行回扶云院,最后还是选择了独自回去。

  只是待到他回到院中,直至就寝也迟迟未见吴郁回来,第二日他早早起身,发觉本该是吴郁住的那间厢房依旧是空的。

  时辰还早,也不会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难道竟是一晚未归?

  他抱着双臂在厢房门口踱步,院中正房的门从里被推开。

  “钟大人!早啊…”盛栩舟的脚步顿在原地,对着他灿烂一笑,“您可见着住这间厢房里的吴郁吴大人?昨夜我告退后明明还见着他了,只是今早来看,他却像一夜未来似的。”

  钟随的反应比他平静多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对本该在此的吴郁迟迟未出现的惊讶:“吴大人宿在别处了,这院子里人少清静不是更好。还是说你欲与端王一派整日相对,小舟,你大哥可知晓?”

  自是不愿的。

  盛栩舟不再追问下去,他隐隐约约猜到吴郁另宿他处这事儿上应该是钟随背后吩咐过的,再说少了个吴郁也正和他意,不用整日担心着自己会不会说错话被他抓着把柄捅到端王那里去,真会如钟随说的那样给大哥徒增麻烦。

  连着几日陛下在这府中召见了江南地方官,考问政绩又是安抚民心,盛栩舟见钟随忙得早出晚归脚不沾地。虽说他也跟着去面见了不少江南官员,一比自己还是要清闲不少的。

  他有几次碰见来寻钟随却扑了个空的赵昔,都与他说上不少话;原是期待着得了空出府转转,盛栩舟却觉得自己撇下钟随单独去心里几分不是滋味。

  好在过几日便是午日,靖朝午日素来隆重,他这回南下正好赶上在江南过,守株待兔一般在自己房中注意着正房的动静,等到恍恍惚惚接近坠兔收光之时才盼到钟随归来。

  忙了小十日的钟随在盛栩舟眼里已然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定义为累得失了神采,盛栩舟害怕钟随不愿与自己午日一同出行,问得小心翼翼:“大人,您看一忙这么多日,陛下也该处理完政务了,午日不若我们一同出府可好?听闻江南这边河道交错,午日放河灯的习俗是上京没有的……大人不想同去看看?”

  钟随反笑,不是因得他说出的话,是笑他那一脸谨慎的神色:“你同我这么小心作甚,小事而已,小舟直说便是,我哪有不同你去的道理。已是答应了你兄长多关照你,虽说你不愿像称呼他们那样喊我一声‘哥哥’……”

  “大人!”盛栩舟听他又绕回了这件事情上,忽地拔高了声音打断,他摸不准钟随与哥哥们的交情究竟几分深厚,既无意靠着兄长的关系攀上钟随,或许进而还能多得皇帝青眼;再者……钟随虽没有同母亲弟弟,承恩候继夫人生的嫡子,族中堂兄弟,不说关系亲厚与否,怎么就是缺自己这一声“哥哥”,占尽了自己的便宜!

  有了钟随的许诺,盛栩舟数着日子等来了午日。白日时街上会再热闹上一些,但盛栩舟多是为了见上京没有的午日河灯,连晚膳都是草草用过,就立在钟随房门口等着他出门。

  他恨不得抢了温离的位置,就为了等钟随出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自己。钟随好笑道:“你可真是及冠了?是在上京未曾庆祝过午日还是未见过放河灯,为着几盏灯兴奋成这样。”

  乘着马车出府去了江南最繁华的街道,愈发靠近,街上的人便渐渐多起来,还见着许多全家出动的,盛栩舟进了这欢声笑语的氛围里,步伐都变得轻快了。

  他见有许是刚学会走路、走得还不太顺畅的孩子,脖子里挂了街边铺子里有卖的五彩璎珞,想到家中阿演,便掏钱也买了一个让白朔替他收好,到时候回家时可当作送给盛演的礼物。

  转头发现钟随也买了一条,他不禁好奇:“未听说承恩候府上有年纪小的孩子,大人莫不是想买来自己戴?”

  温离先愣了,而后笑出声来:“盛少爷,这都是孩子戴的玩意儿,您就这么打趣我们大人!”

  “承恩候府的确没有,”钟随道,“是家姐的一儿一女,算起来与小世孙年纪也差不多。”

  盛栩舟自知多了嘴,嘿嘿笑了两声没反驳温离。街边摆了好些小摊占了好些街道面积,人来人往愈发拥挤,盛栩舟害怕同钟随被挤散了,偷偷伸手拽了他衣袖一角,回头冲白朔使了个眼色,让他跟好自己,别光顾着同温离拌嘴,吵了又吵也争不出个结果来。

  他买了个用荷叶包裹住的打糕,白生生的撒了糖粉,混合着新鲜荷叶的清香,咬一口不光烫嘴,还烫心。

  他被烫得站在原地嘶嘶地吸着凉气,快步追上步伐本就比他大的钟随,

  又不好意思求着钟随慢些走,只好把那荷叶扒开些,让晚间的凉风直吹着打糕,好快些降下温度。

  钟随放慢了脚步等着他,盛栩舟有些受宠若惊,扯着嗓子问他:“大人,你可要停下吃些什么?”

  得了钟随摇头作为回应,盛栩舟也不意外,二人又不认路,就随着人流不断向前走。过往定国公也未曾拘着他不许出府,只是盛栩舟觉着江南和上京习俗大不相同,还是看什么都稀奇。

  未走多久,盛栩舟眼尖地发现路边就有家卖河灯的,没什么特别的纹样,钟随只是随意拿了一盏,而盛栩舟却一个个儿地比着,精挑细选了一朵他认为最完美无缺的荷花。

  店家那里就有笔墨,盛栩舟沾了墨执笔,待到墨汁已经凝聚在笔尖快要滴下还未落笔,抬头发现钟随竟已搁笔,扫了一眼钟随的灯,他看得不太真切,却还是发现钟随只写了寥寥几字,正在轻轻吹着等墨干透。

  他不好让钟随多等的,只得把脑子里构思到一半,还未成型的词句刷刷往上写。午日放河灯是江南人民为了祈求幸福平安的活动,盛栩舟觉得自己有点贪心,写得花瓣快要被字迹占满,但他想许愿家人们的平安,父亲母亲柳姨娘,大哥大嫂,二哥妹妹还有阿演,最后是他自己和白朔,光名字一摞儿地排下去就好多了。

  他在等自个灯上的墨汁干透,便可同钟随的那盏一道放回河里。盛栩舟带着些歉意问钟随:“劳烦大人等我写这么久了,为何大人写得如此快?”

  钟随说得就像问盛栩舟一会儿还要吃什么一般地平静:“没有你那般多的牵挂就是了,除了姐姐,说我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