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后事如何,”听到说书先生毫不客气地拿起醒木往桌上一敲,“且听下回分解。”

  盛栩舟手里的蒸酥酪还余下小半碗,他被醒木敲击桌面所发出来的声音给惊得一怔,抬起头看见对面钟随优雅地端起茶盏,斜睨他一眼。

  面上不动装没事人儿似的,但盛栩舟在心里暗想,早知道,就不喊钟随一块儿出来了,想来他心里也是看不上茶馆这种地方的,是都怪自己被葛佑初一推脱没工夫,本来都打算找了二哥陪着自己一起出来玩儿了,临到头竟真想起母亲的话;都怪自己一颗心太软,忍不住地想到钟随母亲早逝又不受承恩候重视,还有个继候夫人在上头打压他,许是从来没有这种和兄弟出来玩儿的经历,非得舔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问钟随休沐日可有时间一道出游。

  这回不用想也知道,钟随本肯定是不愿的,定是自己当时眼中期盼太盛,才叫钟随给改变心意的。

  这下倒好,平日里日日见就算了,十日一休沐,还得待在一处。

  他二人来的茶馆唤作“陶然”,在上京城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盛栩舟平日只自己带着白朔来,或是喊了葛佑初一同来,都是同人群一起坐在大堂中。这次来,他还念着怕钟随心中嫌弃人家楼下人多吵闹,想着钟随就算心中嫌隙肯定也不会跟自己提,还是自己善解人意,考虑到这些因素咬咬牙多花了些银子去了二层雅间内。陶然出名,其雅间也是出名在收拾得素雅干净,核桃木的矮几,屋角处摆了个纹样简单的香炉,烟丝袅袅。整个二楼都是围了一圈儿的雅间,不近不远正好能听见楼下大堂里中间说书先生的声音。

  盛栩舟把上京稍有名些的茶馆都去了个遍,最后还是选定了这间陶然常来,原因无他,说书先生讲的内容都大同小异,那些茶水若真要比还不如自己府中的,留住他的是陶然的茶点,他尤爱那酥酪,在府中时母亲不让他多吃,一会儿说他净吃些这种东西当心坏了牙,一会儿又说阿演看到他吃也会闹着吃…

  因此,纵使这回钟随也在,盛栩舟还是选择性无视了钟随会怎样想,选择吃个痛快。

  先前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的总是那些话本子上常见的爱情故事,今日台上讲的便是那天生丽质而又多愁善感的官家小姐,情窦初开之时在梦中见一折柳书生,醒来却又寻不到,遂一病不起药石无医,就这样死去了;而梦中出现的那位家道中落的书生适时北上赶考求取功名,无意间捡到了那位已逝小姐的画像,与她的游魂相会,再一番曲曲折折后,小姐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最后与书生二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盛栩舟正吃着也还分了只耳朵听说书先生讲得起劲,只觉得那小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了点摸不着的爱情就寻死觅活,真是个傻的。他叫了好些盘点心,但钟随只单单喝茶,分了些余光偷偷打量钟随,发现钟随好似对台上的故事很感兴趣,方才就听得沉浸其中,现下故事结束说书先生下了台,仿佛还在回味着,手里拿着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

  钟随今日一身鱼尾灰色低调的很,只袖口和衣角用银线绣了些许简单的纹样,连往常他穿常服时带着的玉佩,今日都未曾带在身上。只是盛栩舟不解,虽说阳光明媚照得人暖意融融,可说起来还是初春的天气,钟随好端端却为何带了把折扇?他把疑问憋在心里,也不敢问钟随,倒是刚见面时听见白朔也不解,偷偷开口问了温离,却被温离伸手锤了一下。

  落入盛栩舟眼中,钟随此刻就是一副还未听尽兴的样子,他见此摇摇头,那说书先生结束后便离开了,楼下被围在中心的台子那儿新上来的是一位琴师,古琴声舒缓,琴音绕梁不散。

  吃完了那碗酥酪,盛栩舟还欲喊店家来再要一碗,思考片刻却没开口,从桌上的瓷碟里拿了小块的芙蓉糕咬一口,然后问钟随:“大人,我们手里知道的证据陛下已经看过了?前两日陛下在早朝时已经处罚了肖大人,后来又寻了旁的缘由将端王给禁足了,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假银两一案就此结束啦。”

  “嗯”,钟随好像被他这样一问才匆匆从方才的故事情节里头回过神来,简短地应一声,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已将底下查到的证据向陛下禀明…不过陛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禀不禀明也无差别,总之这案子就此结束。”

  “那便好,这可是我入户部以来经历的第一件事,能够妥善结束就好…虽然大多都是大人做的,我好似也没能帮上什么忙,”盛栩舟半块糕点还在嘴里,说话含含糊糊的,“我往日可没有想到,大人居然会喜欢这些话本子上的故事,同我妹妹似的,改日我向她问问,可有类似故事的话本子,借来给大人看…”

  那把扇子偏了方向,钟随佯装要拿它砸盛栩舟,落在他身上时力道却突然放轻了,盛栩舟本闭着眼受着,发现钟随那柄扇子最终只是轻轻擦过他的袖口,把那余下半块糕点草草咽下去,然后冲钟随讨好地笑笑。

  “你这样,倒是挨打挨习惯了,”钟随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一笑,盛栩舟坐在他对面,着一身天缥色的锦衣,嫩得像春日里刚出芽的新枝,偏生他还笑得见牙不见眼,钟随即使被他开了玩笑也没法同他真生气,说出口的话里气恼已经变成了温和的笑意,“你今日喊我出来就是为了吃这一口酥酪?分明是你一张嘴忙着吃,是没多的工夫来搭理我了,我才只好听下头这说书。改日我倒要找个机会去问问你兄长,是定国公府少了你这一口?跑出来一趟吃这么多,一碗酥酪,那么多盘点心还不够你吃的,竟是还想再叫。”

  盛栩舟被他这样一点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趁着钟随不注意,偷偷瞪了一眼钟随身后快要忍不住笑的温离,但嘴上是必须要辩解的:“这不是您旬假正好也无事,我才想着一道出游,陶然的酥酪,是我试了上京大半茶馆之后见过最好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得多吃些……大人可是要说我这样的年纪怎么口味还跟个孩子似的!我二哥也爱吃那茯苓饼呢,我爱吃点酥酪怎么了……”

  温离扑哧一声笑出来,立马被白朔用更加严肃地一眼瞪回去了。

  “你究竟几岁了,”,钟随反笑,“不过说起来,小舟可是今年及冠?”

  盛栩舟忙点头:“季春末,是待下月春祭过了就近了。我母亲同我说过的,我出生时天气渐暖雨水充沛,届时还能看见新枝抽芽,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大人,我及冠礼的时候可请你一道来我府上。不过我可提早同你说,嘿嘿,没大人这般好的福分,及冠时候能够得到陛下取字,只是我的字也是父亲在二哥及冠之后就央求着他帮我想了——叫子栖,与我名中‘舟’字正是相对的。

  不过父亲过去常觉得我这名取得不够好,本是来源于我母亲还怀着我时做过的一个梦,后来真用作了我的名。父亲却说‘舟’字无多的寓意在,才使得我整个人也越长越随意,母亲也不同他争辩,明明是她自己做出来的梦…”

  盛栩舟单是说起自己名字缘由,话匣子打开了便收不住似的,钟随拢着那扇子柄上挂着的一串流苏,很有耐心听他讲着,最后蹙了蹙眉,眸底泛起柔和之色:“是不是陛下取的又如何,左右你家人有这份心在,只是——”

  他一句未完却收了声音,引得盛栩舟赶忙追问:“只是什么?”

  “陛下今年有意南巡,他若让我同去,你也是要一起的,待到季春月末,怕是早已在南下路上,小舟,你的及冠礼,怕是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