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一个受到偏爱的个体,从我还在我妈肚子里,她冥思苦想为我的名字赋意的那一刻开始。
我在她的偏爱里诞生了。
她为我塑造了一个很宽容而正向的童年环境,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不知天高地厚地球为我而公转的“King of the world”,我妈就是为我扫平一切的编剧。
这很大程度上奠定了我的性格轨迹。
换而言之我充分自由。
我野蛮成长,像路边随意乱开花乱结果的树,小学时候是一群熊孩子中的孩子王,中学时期是爱扯前桌马尾睡大觉的混子生,最擅长的事是挨各类人的骂,最不擅长的是好好听话。
我并不优秀,所奉行的人生座右铭是及时行乐,所走过的路是坑坑洼洼总归平坦顺畅,所遇过的人也都是保有善意而人来人往。
世界在我这里不算喧嚣,它像是团在云烟中翻涌不息的水汽,可以蒸腾出各类多变幻景,却很轻。
轻得仿佛不曾有过重量。
在敏感多愁的青春时期我也曾生出过感慨,我说:我好像什么都能得到,可是我好像什么也不想要。
好像不曾有过坚持,也不曾体会过汗水或泪水的重量,我旁观着周身世界的纷纷扰扰,或好奇或随意,却总觉得抓不住可以羁绊我的地方。
我的自由好像从没有过镣铐。
或许正是因为我的轻视与自大吧,暗地里观察着一切的命运之神实在看不惯了,于是波澜就这样平静而深刻地掀起了。
我行至如今的生命旅程中压上过两块巨大山石,它们以摧毁性的破坏力断裂了我的自以为是,我的虚假剥离,让我清醒认识到“所有没有根的过去都是人为自欺”。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有机会反驳它。
第一次为我的生命压上重量的是我的妈妈,那位美丽而给予我无限力量的母亲。她包容了我的一切不完美与没出息,她常唤的词是“小鱼”,她常常爱笑,常常爱穿一身水蓝色的齐足长裙。
然后她生病了。
毫无预兆,却惊天动地。
很早之前开始我会偶尔幻想我的死亡,我觉得它应该发生在这世界对我不再偏爱之后。这想法很自负,可如同我的成长轨迹是不可逆的,我从成长履历中得到过的人生感悟也是不可逆的。我并不惧怕死亡或是衰老,这是针对个人,在我并未把这个问题设想得充分完善之前,没有任何预告的离别变成了一场冷酷而残蛮的判决。
它专制无理地为时间摇晃下仅剩的漏沙,以分秒为单位,它划下分明的警戒红线,无机质的电子女声环绕着孤堡里的黑色月亮,游戏结束,TIME IS OUT,这是场有意谋杀。
我妈离开前让我帮她把那条水蓝色长裙带来,她让护工给换上了,还是漂亮的一如既往。她对我说“别哭”,她叫我“小鱼”,她说“虽然离别很难过,但我们都做到最好了”,她说“小鱼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她说了好多好多,我拼命想听清,却总有一阵阵尖锐的耳鸣阻止我去听清。我努力放松着情绪,直到她最后的一句话,分外清晰地直通进了我的耳蜗里。
“小鱼,你会照顾好自己,对不对?”
我的妈妈她太了解我了,她很狡猾,但她很爱我。
“别让妈妈为你担心,好吗?”
她一定很笃定,我怎么可能还会让她担心。
要不她怎么会放心微笑呢?
我妈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存活在正常世界的时间差里。我人生的第一次阵痛来得太晚也太急,它像一卷突然朝我袭来的巨浪,我平稳飘然的小舟遭不住它,来不及呼救或理解,我被狠狠拍到了水底,里面一团漆黑,水藻缠绕住了我的身体。我四肢沉重,脑袋晕沉,喘不上气,也会突然在梦中惊醒。
我怀疑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噩梦。
而傅暄是第一个对我没说出口的呼救,伸出手的好心人,再然后,成为了我第二个噩梦。
他甚至更残忍,他给过我希望的。
二次溺水的人会不会产生相应抗性?会不会脱敏,会不会一片狼藉?我不知道,但我已然站在了他们面前。
我为他们买来了花,我妈喜欢的向日葵,我给傅暄的红玫瑰。我把花横放在石碑前,上面已经多了几束还很新鲜的花,周边草木被修整得很整齐干净。我坐在我最爱的两个人中间,思绪被难得晴朗的日风拉扯得很远很远。
我想起了被我随意扔掉的录取通知书,想起了皎皎月光下轻柔回旋的摇篮曲,海边、星空与拥吻,自由穿行的风在花海中奔向金色天际线,它卷起火烧云,告诉我什么才是时间真正的“治愈术”。
那些我以为我已经遗忘的,那些我认为所过去的,它们像一道道爬满老屋的藤蔓,顺着年岁的痕迹,一点一点覆盖过记忆存放过的建筑,只要我回到这里,时间还是凝固住的。
就好像,我也被困在这的时间建筑里,停了很久很久。
可我明明才刚到的。
我顺势躺在了前方的草地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遮了遮直射在脸上的日光。我轻舒了口气,呼吸在我聚集的注意力里拉得很慢很慢。它像是放宽了通感的阈值,在我被遮蔽的视觉里,看见了聚成团的云、被绿色覆盖的山水和飞过我身体的蝴蝶蜻蜓。
氛围实在太明媚了,于是我嘴唇动了动:“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了。
我陆陆续续地讲:“本来想早点来的,但是你们知道的,我这人心脏特脆弱,经不起睹物思人,这么多年了也没长进多少……”
我沉默了会儿,呼吸有点轻。
“算了,说这些干嘛,”我手掐了掐眉心,又盖上,“说点有意思的……我最近和个富婆搞一起了,她送我房送我车给我钱,人还漂亮,说实话我是有点心动的……”
“但是她有个继子,挺有意思一小孩,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他,可是又不太忍心向祖国花朵伸出罪恶之手……”
我又顿了下:“好吧……你们可以理解为我怕我会喜欢上他,毕竟我的喜欢很不靠谱……”
我喜欢过我的一些情人,虽然短暂,但是真的有瞬间会想过天长地久。这促使我踏踏实实地做起了渣男,问就是都有一瞬间鬼迷心窍过。
“但是他真的挺特别的,和他讲话我好像真的会很开心,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太别扭了,我喜欢捉弄他;还有部分原因,我好像真的无法归结出来……”
太阳好暖和啊。
我的身体在春光下也仿佛融进了草木里,我感受着太阳投在脸上的热源,慢慢扯起了笑:“说不定我真能喜欢他很久呢,傅暄你会吃醋吗?”
风轻轻从我脸边拂过,草在旁边摇晃。
“你在回答我吗?”我突然转身看向他的黑白照,里面是他很大的笑脸。于是我也笑了笑,抬手往上面摸了摸,“算啦,我觉得还是喜欢你实际点。”
“毕竟我这个人浪惯了,爱什么的,哪有自由伟大。”
“当然你不太一样,你是第二个让我明白爱与自由并不冲突的人。”
“至于第一,那当然得是老妈你啦。”
突然有了双向救赎的味道……我果然很不适合狗血啊,因为我老想着怎么给人物给剧情找逻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