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寻雾>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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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锅,烧油,翻炒。

  易浔认为自己在做饭一方面的天赋要比在数学和物理上大得多,或许是因为数学和物理讲究精确的数字,而做饭的用词都是模棱两可的“少许”、“适量”。

  糊糊涂涂炒出来的菜竟然挺好吃。

  易浔尊尊敬敬地替傅川擦桌子、搬凳子,以感谢傅川的不啬赐教,即使这样的报酬微乎其微。

  在傅川眼里,灰扑扑的桌子突然变得一尘不染,凳子转眼从角落端端正正地放在方桌下,他突然想到,班上的同学包括老师会注意到早晨开着的灯和窗吗?

  就连之前的他,也没有注意过。

  “易浔,”傅川顿了顿,“桌子已经很干净了。”

  桌面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锃亮,易浔停下擦桌子的动作,脸颊有些微红,他点了点头,替傅川拿手上的餐盘,菜香萦绕鼻尖,他在心中因为学会一项技能而有着微妙的欢喜。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傅川想,而易浔的嘴巴一直都很软。

  自从把易浔从兴福小区接回来,他们最多的身体的接触不过是牵牵手,易浔这个星期总是不开心,而傅川不确定亲吻有没有让人心情愉悦的作用。

  但现在,易浔好像看起来开心一点,刚刚学着做饭的时候还主动牵着他的衣角,似乎怕被油溅到。

  易浔比他矮一点,他只要微微俯身。

  傅川凑近易浔的脸颊,再一次闻到混合在菜香中的清凉水汽味,一开始嘴唇亲在易浔的鼻梁,两个人都怔愣了一瞬。

  傅川的心脏也停了一拍。

  随后他闭上眼睛,缓缓下移,在易浔的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肤肉相贴时的微微凹陷和喷洒在鼻尖的温热呼吸,让傅川的心脏久违地失序。

  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听到他的心跳声。

  浅尝辄止的一吻,傅川坐下,面无表情地开始吃饭,情绪波动过大时他就会反射性地失去面部表情。

  长大后面对傅言秋在饭桌上的讽刺挖苦和故意的嘲笑,他也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而在易浔眼里,莫名其妙的一吻过后,傅川冷着一张脸,脖子和耳朵却红得能滴血,拿着筷子的手也非常僵硬。

  易浔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悄悄绕到傅川身后,望着他通红的耳垂:“小川?”

  “嗯?”傅川偏头,视线落在虚空的一点。

  易浔缓缓眨了眨眼睛,低头吻傅川抿着的嘴唇,他第一次没有闭眼,想看看傅川接吻的时候难道也是冷着脸吗?

  傅川阖起眼皮,睫毛轻颤,骨节分明的大手虚虚握住易浔的腰,竟显得有些青涩与紧张。

  纵使看起来再过冷漠,又好像能独自把自己照顾得再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

  易浔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涩起来,他忍不住后仰,捂住傅川意欲深入的嘴唇,磕磕巴巴地说:“吃、吃饭吧。”

  好像他是餐前甜点一样。

  傅川掩去眼底的情绪,安静吃饭。

  没有争吵与言语间夹枪带棒的午饭,总是难得可贵。

  天虽寒冷,下午却阳光明媚,透过老屋的纱窗,折射出斑驳婆娑的光影。

  易浔踩着高凳从橱柜里拿被子,傅川接过被子晒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在微风的吹拂下,被子轻轻晃动,周围的灰尘飞舞。

  “我小时候经常这样玩。”易浔边说边示范。

  他钻进被子折叠的间隙间,厚实的棉花竟翻涌出朵朵浪花,里面像藏了一只小精灵,傅川不用略微笨重的相机,也能知道易浔在哪。

  他喜欢的人在哪。

  傅川隔着被子抱住易浔,埋头在阳光气息浓厚的棉花间,外面的天气好冷,傅川却觉得暖洋洋的,他低声开口:

  “易浔,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他好想能看见他。

  被子里黑漆漆的,易浔的脸颊埋在柔软布料中,一瞬间他分不清他现在是主动和妈妈断绝关系的高中生,还是那个独自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外婆家的十岁小孩,易浔恍惚着,傅川的声音将他拉回来。

  好像不管是十岁还是现在,他都是有人在乎着的。

  他也学会做饭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易浔开口,隔着被子声音闷哑而含糊:“傅川,我现在会做菜给自己吃了。”

  也有些学会照顾自己了。

  傅川还是紧紧抱着他,触碰这来之不易的、不用相机就能看见的易浔,等易浔闷声闷气地说快喘不过气了,他才堪堪放开。

  易浔缓慢钻出被子,却见傅川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他,一种欣喜猛地涌进他的心脏,他小跑到傅川的面前,伸出细细白白的十根手指头,语气间满含期待:

  “你能看见我了吗?”

  傅川紧紧盯着易浔的脸,喉咙间仿佛堵了东西,他甚至有些结巴:

  “能,但、但是隐隐约约的。”

  真的像迷蒙的一团雾气了。

  易浔头顶的发丝被冷风吹得扬起,白皙的脸颊还带着薄红,闻言他也并不沮丧,咧着嘴轻笑:“有进步了不是吗?”

  初三中考前,他总是这么对自己说:有进步就行。

  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进步,他才考进了宜城高中,才会在十七岁遇见傅川。

  易浔的眉眼弯弯,扑进傅川的怀里:“谢谢你,傅川。”

  他抬眸,与傅川对上视线,顶着他黑沉沉的眼眸悄悄咽下剩下的一句话,这样近的距离易浔才发现傅川的帅是极富攻击性的,他咽了咽口水,看见傅川的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这样的弧度柔化傅川面部的攻击性,他跟着易浔重复:

  “有进步了,谢谢你,易浔。”

  他终于学会温和地对待一个人。

  易浔以为傅川的感谢方式是行注目礼。

  下午的时候,无论是复习写作业,还是收被子吃晚饭,他总能感觉到傅川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他转头看向傅川时,傅川也不避讳,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易浔跪在床上铺被子,傅川帮着抚平床单,眼睛仍盯着他,易浔忍不住回头,迟疑道:

  “你害怕我还会变透明吗?”

  傅川揪着被角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好吧,但我觉得应该不会了,”易浔歪头思索了一会儿,“那我们今天睡一张床?”

  傅川沉默着,心脏泵出的血液和交感神经却背叛了他,顷刻间,他的耳朵连同脖子比今天早上亲吻的时候还要红,甚至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暖黄的灯光在易浔不知道的时候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易浔觉得有些愁人,他苦恼地皱了皱眉头,带着商量的语气道:“要是你不愿意或者觉得挤的话,我睡外婆的床,你睡我的床,好吗?”

  他又补充道:“我的床都是干净的。”

  傅川垂眸,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淡淡开口道:“可是只有一床晒好的被子,而且……我晚上会觉得很冷。”

  好像真的是从现实出发一样。

  易浔狐疑地看了傅川一眼,可是今早他明明说没关系,他不冷的。

  “那就睡我的床吧,可能会有点挤。”

  这次傅川回答得很快:“没关系。”

  当易浔睡在尽力蜷缩仍不得不窝在傅川怀里的小床上,他才迟钝地感到不对劲,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彼此呼吸的深浅、心跳的快慢和眼睫颤动的频率都一清二楚。

  易浔抿着唇瓣,老屋的冬夜湿冷,他却热得脸颊发红,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的手心也被汗水洇湿,傅川的体格已经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胸膛宽厚,好似把易浔笼在怀里。

  俩人还没有睡意,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

  傅川背对着光,眸色显得很深,各种各样无法控制的思绪在脑海里冲撞,他蓦地感到燥热,明明脸露在被子外面,却滚烫得厉害。

  可他只敢轻轻将手搭在易浔的腰侧。

  易浔欲盖弥彰地闭眼,呼吸并不安稳,眼皮上覆盖一层薄红,傅川看得出来易浔在装睡,而他同样也不敢面对易浔的眼睛。

  但易浔乖乖窝在他的怀里,使得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感,因为易浔是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一团快要消散的雾气,是他珍贵的宝物。

  “家”的概念还很遥远而模糊,傅川无法捕捉,他只知道,他想和易浔有一个可以设想的未来。

  那天雾气里易浔的身影还留在脑海,像一只慢吞吞的小乌龟,偌大的龟壳遮盖住身体的大部分,而他却能够幸运地看到他逐渐透明的手指。

  傅川低头,易浔莹白耳垂上的红色胎记映入眼帘,他闭眼很轻地在胎记上落下一个吻。

  没有这个所谓特殊的胎记,他也能找到易浔。

  只是,为什么只有他看不见易浔呢?

  “易浔。”

  “嗯?”易浔好似困倦,声音含含糊糊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天只有我看不见你的手指?”傅川真诚地提出疑问。

  像错觉,傅川觉得易浔似乎往他怀里缩了缩,柔软的发丝挠得他的下巴发痒,他听见易浔和缓的声音:

  “因为在你还没看见我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