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重复犯错>第2章 (连甜梦也不够甜)

  王至澄看了眼他的口腔情况,让小林先带他去拍牙片,“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拔了。”

  “一定要拔吗?”丁悦小声地问。

  王至澄抬眼看他,丁悦觉得他的上下睫毛特别浓,口罩的边沿弯曲着紧贴他高耸的鼻梁,突出他浅色的眼珠,像个外国人。

  “牙都断没了。”他看丁悦苦着脸,在口罩下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像哄那些低龄病人似的说:“先拍片子看看牙根。”

  “哦。”丁悦讷讷点头,准备跟着小林去拍片,又听医生补了句:“大概率是要拔的。”

  最后这颗牙当然是要拔,别说已经断了半截,牙根也已蛀空,牙齿的断面崎岖又锋利,不趁早解决后患可能吃饭时都容易刮伤口腔和舌头。

  丁悦苦恼的坐着,犹豫地捏着自己的手,最后以一种仿佛决心赴死的姿态躺到了诊疗椅上。吃了苦瓜似的一张小脸让王至澄觉得好笑,用消毒布遮住他的眼睛才拿出针筒,“不会很疼的。”

  丁悦已经被开口器控制住了口舌,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但当尖细的针尖戳破他的牙龈开始注射冰凉的麻药时还是忍不住慌张拽住了手边能抓住的东西。

  王至澄感到衣角一紧,注射完麻药低头,看他攥着自己的衣襟,拳头握得发白,很低地笑了出来,将一旁的玩偶放在丁悦身上,“紧张的话可以抓着这个。”

  丁悦的手僵硬地松开,摸索着碰到自己胸口那个轻轻的分量,他睁着眼睛,柔软的睫毛很慢地刮擦着浅蓝色的消毒布,无影灯像个藏在薄云后温柔的太阳。他真的很紧张,医生靠他很近,身上的烟草味比消毒药水味更明显,苦苦的,像在他牙龈里蔓延的麻醉剂一样麻醉着他的神经。

  在等待麻药生效的那段时间里诊室相当安静,他揪着柔软玩偶的短绒毛,耳朵里是自己快速的心跳,还有医生透过口罩传来的缓缓呼吸。时间变得很慢,医生一言不发,他不视一物,仪器运作的声音像遥远太空的讯号,他简直像落入了某种宇宙,感受口腔里钝感又细微的扯动,仿佛过了一个纪元。当医生关闭头顶的光源,揭开消毒布时他看到墙上的钟,意识到时间才过去半个钟。

  “好了。”王至澄给他看了眼粘着少量血迹的残缺牙齿,“不太疼吧?”

  丁悦咬着消毒棉球,虚虚地护着半边脸颊,看到被自己捏皱的毛绒玩偶是弯弯的一轮浅黄色的月亮,绣着蓝色的眼睛,他顺了顺逆着的绒毛,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王至澄弯了弯眼睛,很明显地笑了。他叫来护士,小林在接待别的病人,另一位讲日文的护士姐姐领丁悦出去,交代他要吃的药和注意事项。

  王至澄清洁工具时看到托盘上那半颗牙,脑子里想的是丢进垃圾桶,手却把它丢进了消毒液中。当他清理完牙齿上残留的组织,装进换牙期孩童才会享有的卡通塑料盒里,走出去时正碰到丁悦和护士在艰难沟通,护士一看见他立刻露出得救的表情。

  丁悦日语讲得很差,表达不清楚自己的保险还没办妥,需要全额支付诊疗费,而护士再三提醒他用保险可以省去百分之七十的费用。

  “你没有保险?”王至澄也很诧异,“学生吗?办保险几乎不用花钱的,怎么不办?”

  丁悦觉得麻药的效用在渐渐退去,顾及着嘴里的棉球,咬牙切齿地解释自己还没来得及办。王至澄翻了翻他填的资料,又看着他变成大小的脸,再次发了善心,“等你办好了再来结账吧。”

  “可以吗?”丁悦大喜过望,他被骗的钱看来追回无望,目前正是窘迫的时候,不好意思再跟家里伸手,每天吃饭都要算一算,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节约弥补一点损失。

  “嗯。”王至澄风轻云淡地答应,交代了护士几句,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他,“要吗?你的牙。”

  “啊?”丁悦一脸诧异,接过去下意识摇了摇,“有什么用吗?”

  王至澄摘下了口罩,露出凌厉的下颌,“可以留个纪念。”

  对于自己的牙齿,丁悦的记忆里仅存着有一回跟外婆去乡下扫墓,吃着饭掉了下牙,蒙蒙细雨天气,外婆领着他把牙丢到房顶。至于其他乳牙的去向,他一概不知了。这次是他的恒牙,留下的窟窿里再也长不出牙了。他将小盒收下放进了书包里,再三对王至澄道谢,保证自己办好保险一定马上来结账,王至澄不以为意地说“知道了”,转身回了诊室。

  回去的路上丁悦舔了舔失去牙齿的牙龈,据说那里创面不大,缝了两针,愈合顺利的话一周后就能拆线。沿途的风还是很大,但天气很好,他摊开一只手感受太阳留在皮肤上的温度,手指上的绒毛在遥远灿烂的日光下闪闪发光,他愉快起来,不自觉地笑,牵扯到半边脸颊,“哎呦”一声,敛下自己的笑容,眯起眼睛,加快脚步去车站坐车赶回学校上课,在心里雀跃着思考晚上可以吃些什么。

  *

  他租住的公寓附近有一家有名且实惠的拉面店,热腾腾的拉面和日渐寒冷气温十分契合。他缓慢地用半边牙齿吃完了整碗面,连汤都喝个精光,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脚步轻快地往附近的便利店去,准备买些明天的早餐。

  便利店门口有成排的扭蛋机,可能是天气太冷,只有一个大人蹲在那里,喀拉拉地扭动旋钮。丁悦听到那人不满的“啧”了一声,嘀咕道:“又是这个。”他并没有认出这个声音,只是习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那人也站了起来,和他打了个照面,是下了班换了衣服的王至澄。

  “王医生!”

  丁悦的名字是他父亲起的,而他也一直遂着父母的简单期望,活得轻松快乐。

  “是你啊。”王至澄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外套口袋,情绪不太高,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

  丁悦想他或许是因为没有扭到自己想要的公仔才如此沮丧,自告奋勇提议可以为他再扭一次,“你想要哪一个?我的手气一直很好。”

  王至澄愣了一下,指了指扭蛋机海报上的一个人偶,“这个。”他投了币,看着丁悦煞有其事地搓了搓手,喀拉拉扭了两圈,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如他说的自己运气一直很好,打开扭蛋,真的就是他扭了一个礼拜都没有扭到的那款。

  “你看!”丁悦开心地蹦起来,献宝似的把玩具人偶举到他眼前,“给你。”

  王至澄接了过去,想了想将口袋里自己扭到的那个给他,“这个给你吧。”

  其实丁悦并不知道这个系列的人偶出自哪部作品,只因为是医生送他,便欣然接受,握在了手里。不过他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他的牙龈痛起来,口里弥漫起血腥味,好在为他拔牙的医生就在眼前。

  “在出血。”王至澄用手机的电筒光照了照,皱起了眉头,他自认自己的技术没有问题,不应该会出现这种问题。

  他让丁悦等着,自己去便利店买了一包消毒棉球,让他咬一个在患处止血。

  “晚上吃了什么?”他问。

  丁悦乖乖答:“拉面。”

  “热汤面?”王至澄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得到肯定答复后有些生气地质问他:“你没听护士讲注意事项吗?给你的卡片上也提醒了不要吃热的硬的食物。”

  丁悦捂着脸颊,感觉脸重新肿了起来,疼痛也越来越明显,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没弄懂……”

  王医生不能对自己的病人发怒,无奈地重新给他讲了一遍拔牙后的注意事项,病人像挨训的小学生,委屈又乖顺地听着,虔诚地说:“我知道了,对不起。”

  王至澄从烟盒里抖了根烟叼在嘴里,遮着风点燃了,慢悠悠吸了一口,吐出的白烟很快被风吹散,瞥了一眼丁悦,玩世不恭地说了句:“也不用跟我讲对不起,反正痛的人是你自己。”

  沉默地在便利店门口站了一支烟的时间,王至澄让他吐掉嘴里的棉球,确认已经止了血没有大碍就告了别,几步消失在丁悦的视野中。

  丁悦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呆立了几分钟,直到凛冽的寒风和便利的开门音乐叫他回神。进入到温暖的店内,选了一些好吞咽的营养液拿去结账,热心肠的工读生以为他要过发情期,推荐他买打折的计生用品,搞得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解释自己只是拔了牙。

  只是后来不知道是牙疼得厉害还是发情期真的来了,他烧了两天,请了假吃了药在家昏昏沉沉的热一阵冷一阵躺了两天。

  将睡未睡的时刻,他仿佛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烟味,缥缈的苦涩。等清醒过来,认为肯定是房子墙壁太薄,窗户不够紧闭,他应该只是有一个抽烟的邻居,而不是自己出现了某种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