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兽在黑发“人”的利爪下被撕成碎片, 血肉横飞,宁丹臣却没有任何惧怕的意思。

  他眼里闪烁着兴奋,明显对梦境中多次出现的“人”很感兴趣。

  松石绿的兽瞳仅仅是看了他一眼, 又转过身应付不知从何而来的畸形凶兽。

  对方似乎觉得一只只斩杀太过麻烦, 站在原地轻轻抬手, 某种不可言说的威压登时降下,所有凶兽的攻击一滞, 紧接着哀嚎倒地。

  一时间,地上全是凶兽的尸体。

  紧张的猎杀气氛一扫而空, 四周安静下来, 连行人车辆都没有经过。

  凶兽尸体如粒子般消散不见,黑发“人”将利爪上泥泞的血肉甩干净, 身后绚丽夺目,钢筋般的蓝紫色翅翼收拢,最终消失在身体里。

  利爪也跟着褪去鳞甲, 恢复成人手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深黑色军装, 布料上还隐约有金线绣制的模样。

  宁丹臣站在他的身后, 期待他再次转身。

  他胸口的伤疤隐隐作痛, 梦里模糊不清的容貌终于清晰, 对方转过身, 黑发凌乱, 兽瞳般的松石绿双眸紧紧盯着他。

  脸颊略显消瘦, 五官线条清晰凌厉,嘴角抻平, 冲淡了容貌中明艳的那部分, 只剩下冷峻, 细细看去, 眉宇间还有几分消散不开的阴郁。

  “……夏玄。”宁丹臣喃喃,再次说出了那个名字。

  对方没有惊奇,也没有否认的意思,沉默地打量他许久,才开口说道:“宁丹臣。”

  宁丹臣微微挑眉,对他的知晓自己名字这件事有些惊讶:“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夏玄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怀念,也有担忧与哀伤。

  他尚未明白一个对他而言是陌生人的家伙,眼里为什么会有那些复杂的情绪,对方的身体忽然动了动,脱力般往前倾了倾。

  宁丹臣心下一惊,眼疾手快接住对方,将“人”接了个满怀。

  他的手搭在夏玄的背上,却摸到一片粘稠的湿意。

  宁丹臣抬起手,掌心是一片艳红。

  对方受了重伤,失血过多才昏迷。

  他的脑子里忽然轰得一声响,捡起地上的手机,打横抱起夏玄就要往路口冲。

  宁家在附近有一家私人医院,把夏玄送到那里治疗要保险一点。

  至少身份这一关不用担忧。

  **

  “都是些皮外伤,包扎好就没事了。昏倒是因为没力气。”医生和宁丹臣说完后就离开了。

  宁丹臣应了声好,走进病房。夏玄那身军装脱下来叠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衬得他更加虚弱。

  伤口包扎后,他的呼吸也跟着平稳不少,现下睡的极深。

  宁丹臣搬了把椅子坐到一边,胸口的伤疤不再隐隐作痛,闹腾一阵后偃旗息鼓,安分待在他的胸前。

  他用视线去描摹夏玄的五官,无数次梦境中,对方只让他看见了蓝紫色的翅翼,连张正脸都没有。

  就让他好奇了两年。

  如今亲眼见到,心底却是久久不散的酸涩。

  他不知道酸涩与心疼的感情从何而来,包括现下,他的大脑里出现了自己不应该忘了夏玄的念头。

  可他分明不认识对方。

  宁丹臣叹了口气,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

  手机在剧烈奔跑的时候摔到地上,如今贴着的钢化膜爬上道道裂痕。

  他摁亮开关,却见锁屏壁纸逐渐成像,一张清晰的照片取代了之前的漆黑模糊人影。

  那是夏玄穿着军装的照片,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脸上还带了点稚气,但整个人的气场却是向上的。

  和病床上躺着的这个,睡着时眉间依旧紧皱,脸上有挥之不去的郁气,简直判若两人。

  手机解锁,桌面壁纸也同样恢复了,是夏玄的睡颜。

  和锁屏的夏玄大概是同一个年龄。

  宁丹臣的视线重新落到病床昏睡的夏玄身上。

  他昏迷前一定和夏玄有过相处经历,只是他昏迷后,和夏玄的联系就断开了,看夏玄的状态,他们之前的关系应该挺不错。

  离别的这些年,夏玄经历了什么?

  宁丹臣像是要把这两年所有的好奇都投注到夏玄身上,坐在病床边反复推测夏玄的身份与过往经历,不仅如此,还要猜自己和夏玄经历过什么,感情才会如此深厚。

  他想的入迷,没注意到夏玄轻轻动了动的手指。

  “宁丹臣……不要去……”他发出呓语,眉间紧皱,挣扎着要呼唤对方回来。

  宁丹臣被他忽然的梦呓震回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哪里都没有去。”

  安慰是下意识的行为,连宁丹臣都不能解释这种近乎肌肉记忆的动作。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才对。

  掌心的温度似乎让夏玄平复下来,梦呓减轻,最后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宁丹臣松了口气,却没有收回手的打算。

  他的手指轻轻拍着夏玄的手背,默默安抚夏玄不安的心。

  空出的手看了眼时间,宁丹臣想起自己先前给司机发了消息,下一秒,司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怕打扰夏玄,他收回手,走出病房接电话:“喂,赵叔,你来医院门口等我,就……”

  他的话语被病房门隔绝,只剩下模模糊糊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对夏玄而言却不是难事。

  和司机说好后,宁丹臣挂断电话重回病房,却见方才还昏睡的夏玄已经睁开了双眼。

  “你要离开了吗?”他的嗓音干哑,说话便显出几分别扭滞涩,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开口。

  有些字的发音甚至很不熟练。

  宁丹臣坐到他身边,坦然点点头:“嗯,等会就走。”

  那双松石绿眼瞳本就没有多少亮色,他话音刚落,就愈发暗淡。

  夏玄沉默地偏过头,一言不发。

  他似乎只是单纯好奇问问。可脸上的失落却有不作伪。

  宁丹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为他感到失落。

  夏玄面无表情他都能脑补出来对方隐藏的情绪。

  病房内只剩下沉寂。

  宁丹臣理了理凌乱的衣领和袖口。他穿西装狂奔,跑完一身衣服凌乱。整理仪容后,他慢吞吞开口问夏玄:“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夏玄的眼睛动了动,轻移后,望向他,在宁丹臣等待中开口道:“要。”

  回答得很笃定。

  宁丹臣看着那双多出几分亮色的松石绿眼瞳,心里有一丝轻松。

  夏玄这个状态肯定不好带他回家,他给张颂龄打了个电话,核心主题就是自己今晚不回家了。

  张颂龄警觉问道:“你今晚要干嘛?不是飙车打架吧?”

  宁丹臣失笑道:“妈,我今年是25岁,不是15岁,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就行,别做危险的事啊,挂了。”张颂龄嘱咐完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完全不在乎宁丹臣要去做什么。

  只要不违法犯罪不危及生命,张颂龄向来是不管他的。

  宁丹臣收起手机,夏玄这个状态,只要好好休养,养养皮外伤就好,其他倒没有多大问题。

  他在市中心有一套公寓,有时候在公司加班晚了,就去那里将就一夜。

  让夏玄借宿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今天那个凶兽从动物园逃离的新闻已经消失了,网络上所有的视频照片包括关键词也一扫而空,宁丹臣看了眼,已经没有人关注这件事了。

  夏玄和那些凭空出现的凶兽,就这么离奇地消失在大众面前。

  就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其中调停,阻止异世界的存在过度暴露于现实之中。

  晚间时分,宁丹臣带着穿病号服的夏玄回市中心的那套公寓。

  客卧随便收拾一下就能睡人,相比较起来,主卧环境更加舒适,宁丹臣把主卧换了套被褥,给夏玄睡了:“你今晚睡这里。”

  夏玄面色苍白站在主卧门口,目不转睛看着宁丹臣,声音沙哑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明明对他那么好奇。

  宁丹臣正在套被子,西装外套叫他丢到一边,身上只有一件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

  他抖平被子,无所谓道:“你愿意说吗?”

  夏玄见到他的第一面,眼神里就带了极其复杂的感情,对方认识他,他们之间的渊源还不浅。

  那种依赖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

  宁丹臣拉起被罩拉链,心想,如果他问,夏玄肯定会全盘托出,甚至还会事无巨细。

  但他总觉得这些问题应该是他自己努力去想起来的。

  他昏迷一个月后,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却感觉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现在想来,大概就是记忆断片的问题。

  还是完整一大段记忆中,被强行抽走了一段。

  “你身上还有伤,过来躺着。”宁丹臣向他招招手,没过几秒却像是想到什么,啧了一声后,走上前打横抱起夏玄,直接把对方抱到了床上。

  “是我想的不周到,你现在行动不便。”他做的很顺手,完全没有生疏的意思。

  明明没有记起来夏玄是谁。

  夏玄被他抱住时全身都僵硬了,后背沾上柔软的床铺,他低声开口:“这点伤没有关系,不必紧张。”

  “这点伤?”宁丹臣站直,垂眼看他,扬眉一字一字说,“你知不知道那道伤的面积有多大?”

  夏玄回避他的视线,语气平淡:“我习惯了。”

  他早就习惯了,更何况这次受伤也是意外。

  不过一次意外换来与宁丹臣见面,也不算亏。

  尽管宁丹臣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夏玄想着,心口却像是被一道郁气堵住。

  他怎么能忘了我呢?他忍不住在心里质问。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习惯的。”宁丹臣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右手动了动,还是没有抬起来冒昧地搭在夏玄的头顶。

  毕竟他俩现在还在“陌生人”范畴,只是过往的彼此很熟悉而已。

  这句话对夏玄而言很是熟悉,宁丹臣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只是……”他嗫嚅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宁丹臣却在这时突然蹲下来,抬眼看他:“晚餐想吃什么?”

  大概是觉得站在那儿太有压迫感,宁丹臣选择蹲下来,让病人放松一点。

  “我什么都可以。”夏玄说。

  宁丹臣挑了挑眉,示意他清楚了。

  他站起身,往厨房走,走到主卧门口时,忽然转过身夸奖夏玄:“你的翅膀很好看。”

  夸完也不管夏玄是个什么反应,趿拉着拖鞋去做饭了。

  夏玄靠在床头,表情呆滞,好半晌才彻底反应过来,苍白的脸染上红晕,而后蔓延至白皙的脖颈。

  整张脸都红透了。

  在虫族,夸一名雌虫的骨翅好看,是有隐喻含义在的。

  尤其是,当夸赞者是一名雄虫。

  宁丹臣虽然不是雄虫,但雄虫也没有区别了。

  公寓是中央空调,主卧内制冷温度正好,夏玄却像是泡进了热汤。

  不知道自己口头耍流氓占便宜的宁丹臣打开了冰箱。

  几根蔫掉的葱可怜巴巴躺在冷藏柜里。

  宁丹臣:“……”

  忘记这里只是个临时住所,很少买菜了。

  手机屏幕上碎裂的钢化膜他已经撕下来,亲自下厨的念想因为冰箱空荡荡破灭,他打开外卖软件,点了清淡口饭菜做晚餐。

  晚餐暂时没着落,宁丹臣又跑回主卧。

  先见到的就是整张脸通红,热意未消的夏玄。

  宁丹臣眨眨眼,万分不解。

  空调温度也不高,脸怎么这么红?

  夏玄脑子里还是宁丹臣的那句话,见他站在主卧门口,脸更加红了。

  宁丹臣:“???”

  “空调温度是不是太高了,要低一点吗?”他问道,“但你身上还有伤,不好再低了。”

  夏玄摆摆手:“现在正好。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宁丹臣了然地点点头,又说道:“冰箱里没菜,我点了外卖,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送到。”

  夏玄应了声好,被子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扣动掌心,直至划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和失忆的宁丹臣相处对他而言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有太多问题要问,然而面前的宁丹臣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对方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想不起来。

  连名字都是无意识喊出,尽管宁丹臣叫他姓名时很熟练,但夏玄还是能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适应。

  就像宁丹臣能透过他平静无波澜的面孔猜出他遮掩的心思,他也能从宁丹臣变化的眼神里看出隐瞒的情绪。

  他们之间实在太熟悉了。

  宁丹臣坐在书桌前,低头看手机回邮件,夏玄的角度正好能看清他的侧脸。

  他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宁丹臣却好像和之前一样没有多少区别。

  只不过看上去更成熟,掩藏情绪的能力更强一些。

  夏玄用视线去描摹他的容貌,眼前闪过的却是宁丹臣被长.枪捅穿心脏,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此后的三年时间里,那个场景成为了他的梦魇,他不敢睡得太深,睡得太深,就意味着那一夜会重复在梦境中播放。

  他不敢去看那具在他怀中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喉间像是被诸多石块堵着,他的呼吸不畅,窒息的痛苦忽然攫住他,让他动弹不得,就像一尾跃上岸的鱼。

  夏玄的身体克制不住痉挛,他的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状态他再适应不过。只要抽离自己的意识,身躯就会慢慢平复下来。

  他已经习惯了。

  直到他被人拥入怀中。

  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宁丹臣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夏玄,放轻松,呼吸,慢慢来……”

  被迫抽离的意识回归身体,他克制不住挣扎,却被身后的男人紧紧锢在怀中。

  “没事了……夏玄……没事了……”宁丹臣柔声说,双唇轻擦过他的发梢。

  夏玄想,怎么会没事呢?

  吸气声逐渐放缓,痉挛的身体重归平静,他在宁丹臣的怀里,手却紧紧攥住了床单。

  夏玄在静谧的卧室里听见一道并不同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健康有力。

  那是宁丹臣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笨蛋情侣谈恋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