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是巨大的精神力污染源, 夏初才会在流亡时将莱尔星选择了最终目的地。

  如果不是因为帝国高层的愚蠢决策,污染物也不必在短短几年间膨胀加速整个灭亡的进程。

  精神污染源对镜源种而言是恩泽,对于虫族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那种程度的污染只有镜源种能够承受, 夏初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强行将污染物镇压在了“迦里兰”。

  “叛党去莱尔星找东西, 找的就是污染物中与觉醒相关的那部分吧?”宁丹臣沉声问。

  祢虹掸了掸膝盖上的毯子,将褶皱扯平, 才慢悠悠回答宁丹臣的问题:“宁先生真的是很聪明的人呢。”

  “那还是比不得你。”宁丹臣平静道。

  莱尔星下的污染物祢虹也在寻找,首都星宁丹臣的消息能传那么快, 不光是宁丹臣自己刻意为之, 祢虹也出力不少。

  这个镜源种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索性闹了出大的, 在赫格拉斯帝国的掌权者们中间烧了一把火,让他们彻底进入末日前的狂欢。

  宁丹臣在无意间甚至做了祢虹计划的推手,帮了他一把。

  “不知道宁先生对今天这个故事满不满意。”祢虹笑着道, “我还是那句话, 如果有合作的需要, 欢迎来镜都找我。毕竟我的位置, 你应该很清楚。”

  他的笑容不是一眼能看穿的面具, 也不是模式化的笑意流露, 和厉鸮、乔亦贞之流不一样, 连宁丹臣都做不到他那般真挚。

  祢虹似乎已经将“笑”刻印进了骨髓, 成了一种本能。

  宁丹臣始终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心里忽地闪过一丝不可明说的可悲。

  他忽然想到连慕青对自己的预言, 那双“窥视之眼”曾看见过他的未来。

  “连慕青有给你做过预言吗?”宁丹臣忽然问道。祢虹本想直接挂断视讯, 却听见他的问话, 一时间停下了动作, 而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想给我预言,但我并不需要。”面色惨白的镜源种轻咳两声,嗓音沙哑。

  宁丹臣略略思索道:“你应该不是那种会惧怕未来的家伙。”

  祢虹没忍住低头笑了笑,这个时候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感,雕塑似的面庞绽放出一种清浅的生命力,并不旺盛,然而对他来说却是极为珍贵的存在。

  “已经知道结局,还要去预言其实没有多少意义。”他对宁丹臣说,“宁先生,慕青的预言,只适合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啊。”

  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才适合去“窥视”未来。

  所有的东西尘埃落定,再去预言并没有必要。

  他送宁丹臣的礼物,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礼物,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意味在里面。

  宁丹臣一愣,眼皮不受控制跳了跳,深棕色的瞳孔猛然放大。

  精神识海中不受控制出现波澜,海面失去原有平静,浪潮迭起。

  连慕青预言中的所有场景在他大脑里回旋变换,最后定格在他自己的背影上。

  他站在一扇门口,窥视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长路。一辆燃烧的汽车从不知名的地方横冲出来,驾驶位上的尸体是一张与他一致的脸。

  宁丹臣在这个时刻意识到祢虹的确送了他一份很诚挚的礼物。

  “你和若泽,很早就意识到了。”所有的困惑都有了解答。

  他为什么是被选中的玩家,为什么会看见无数次死亡的自己,为什么游戏助手含糊其辞不愿多言。

  那些不合常理的问题在线索慢慢浮现的情况下,有了切实的真相。

  他最初一直以为这是游戏规则设置,现在看来全然不是。

  宁丹臣在这一刻明白了一个荒谬的事实。

  祢虹怜悯地看着他:“‘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在哪里?’这是慕青的预言,也是对你最大的疑问。你和我们一样,都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啊。”

  重复的锚点,游戏助手曾带着遗憾与怯懦的语气说出着五个字。

  安全卧室似乎正在崩塌,他能听见砖石碎裂的声响,无数尘土飘飘扬扬落下,雨声在大风中变得响亮,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带着粘腻沉重的夜色,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宁丹臣站在深夜里,看见无数张代表他自己的脸闪过,在那一刻窥见了所有支线结局。

  一根看不见尽头的命运之线绑在了他的脖颈上,猛地绷紧,闪出细微的光。

  他头痛欲裂,祢虹的面孔在他面前坍塌,化成沙粒,在雨声中逐渐消散。

  “我在循环之中。”宁丹臣的手死死扣住椅子扶手,在急速下坠中,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他彻底陷入了黑暗,昏迷前,是祢虹带着悲悯的笑容。

  **

  “别乱动!”若泽叫夏玄猛然坐起身的动作一惊,正在检测数据的精神力也跟着一颤四散,控制好的药剂量全部白费。

  夏玄从舱体中坐起身,有些粗暴地扯掉了自己身上的检测仪器,眉间紧锁,眼底是很明显的冷意。

  若泽无奈放下试管:“你感受到什么了?”

  不然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今天的精神力训练难度并不大,强度也不高。

  枢密院与教廷一直在催促卡赛庭机关加大夏玄的觉醒强度,以便他能立即奔赴战场。

  宁丹臣透露出来的消息让权贵们陷入了一场狂欢,若泽对此嗤之以鼻,却不能否认他们在工作上的高效率,已经根据那个坐标找出了一点线索。

  尽管那个星球在他眼里看来就是一个虚假的谎言,然而还是有一群虫前赴后继,试图逃离命运的掌控,一如兰虚教伊始,窥探兰虚之地被迫流亡的虫族们。

  他们从来就没有吃到过教训,仍旧不知死活窥探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找出线索后,必定会尝试去采摘,那种危险的工作,普通军雌做不到,尼尔特雷又在实验当中,执行任务的必然是阿斯纳亚。

  奎努因机关近来又提出了新的觉醒方案,试图让更多普通军雌成为适格者,而不是阿斯纳亚这样,需要经过选拔。

  这个方案让枢密院的智者们很是心动,罗德里克作为一个在会议上经常被忽略的边缘虫,回到卡赛庭机关后破口大骂了将近一个星期。

  若泽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只不过奎努因的觉醒方案还在实验当中,整个帝国上下,适合去执行任务的,只有阿斯纳亚。

  埃德希身为贵族后代,坎伯兰家的智者们有心栽培他,他自己建功立业的想法也异常强烈,但卡赛庭机关也不能让他去送死。

  新一任的觉醒者只有他们两个,朱利尔斯有别的任务,教廷又想检验夏玄的实力。

  不出意外,执行任务者的名单上,就会有夏玄的名字。

  这几日进行训练很有必要。

  若泽想到这,看着夏玄冷若冰霜,又带着点烦躁的脸,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感受到了什么?”

  二度觉醒者的精神力感知会提升,更别提夏玄的精神识海似乎经历过二次觉醒,卡赛庭机关的觉醒对他而言更像是三次觉醒。

  这种感知会让觉醒者准确把控周遭环境的变化,更强大的甚至能短暂预测未来一小段时间内的发展。

  是极其强悍的武器,勇仔战场上几乎没有敌手。

  然而强大也有弱点,过分强悍的感知会让觉醒者陷入疯狂,因为无法承受过多的讯息量,精神识海处理不及,长时间处于过载边缘,就容易自我爆发严重的精神污染。

  这也是大多数阿斯纳亚没有好结局的原因,承受不了的疯了,承受住的精神识海损毁大半,强制终止降低感知能力。

  能保持实力安安稳稳活下来的,简直就是幸运星。

  然而事实上,从觉醒实验开始,到如今已退役的三代阿斯纳亚,没有一个有这么幸运的结局。

  圣殿审判机关的审判长厉鸮,卡赛庭机关总长罗德里克,精神识海都出现了额问题,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夏玄坐在舱体内,精神力触须包围着他,让他冰冷的身躯恢复了一点暖意。

  他看向若泽,喉间像是哽了一块石头,根本发不出声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张了张嘴,慢慢说:“心脏好像在下坠。”

  心脏下坠似的难受对他大概也是第一次,也就没办法准确概括难受。

  若泽神色一凛,当他是精神力训练时影响到了身体,沉声问道:“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精神识海能感觉到震荡吗?”

  夏玄缓缓摇了摇头,否认了若泽的猜测:“我只是,忽然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心脏隐隐下坠的肿胀感依旧填满他的胸腔,让他无所适从。

  “减少抽象说法,给点具体的描述。”若泽走到舱体边,将他身上的检测仪器线全部理好放到一边。

  夏玄的精神识海里是被针扎似的痛,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门口,透过数间实验室,在银色的大门后看见了宁丹臣消失的身影。

  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最后从高楼坠落。

  这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场景。若泽只能看见安安静静的走廊,却不知晓夏玄的眼中是怎样的恐怖场景。

  夏玄的感知在某一瞬间与宁丹臣共频,意识到了对方的困境。

  “宁丹臣出事了。”他对若泽说道。

  若泽一怔,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从脚底满溢到心间。

  他几乎用咬牙切齿的态度对夏玄说道:“他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不用老是惦记他安危。和他比起来,你才是那个容易出事的家伙。”

  他不能理解夏玄和宁丹臣之间神秘的连接,也就无法理解他们从最开始就被绑定的命运之绳。

  宁丹臣与夏玄之间的羁绊让他们共享了彼此的命运。

  夏玄的手撑在舱体边缘,还是那副往常惯用的冰山脸,但若泽就是能在那张脸上看见鲜明的担忧情绪:“字面意思的出事,他的精神识海动荡不安。”

  若泽推了推眼镜,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你们两个的精神识海是共联的?”

  他可没听过雄虫与雌虫建立发情期安抚关系后,能够共享精神识海,察觉到对方不适的情况。

  更别提宁丹臣还不算个真正意义上的雄虫。

  “觉醒实验过后,我偶尔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安还是稳定,精神识海是健康还是动荡不安的,少数时候能体会到。”夏玄说。

  就像现在这个情况,他在进行高度集中的精神力训练时,不可避免激活精神识海,释放大量精神力,连接到宁丹臣的精神识海是必然情况。

  “你们俩情况还真特殊。”若泽想了想,又意识到宁丹臣作为另一个种族的家伙,的确不应该用虫族现有的规则去思考,那么和夏玄有精神力连接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他看了眼实验仪器上的数据,夏玄的精神污染承受度已经上升到了新的高度,今天的训练能称得上超额完成。

  于是他对夏玄道:“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夏玄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显然认定他不是八卦的虫,居然会问这些问题。

  “今天精神力训练结束了,聊一聊?”他说,摘下了黑框眼镜,这让他看起来精明几分,没有那么木讷了。

  夏玄走出舱体,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擦掉全身的茧液:“你要聊什么?”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瓶水,看了眼柜子深处排排摆好的营养液,实在不理解若泽在实验器材专用的柜子里放食物是什么习惯。

  “比如你和宁先生是什么关系。”若泽慢吞吞道。

  “咳咳咳咳……”夏玄一口水还没咽下去,直接被呛到了,慌忙撇过脸咳嗽,咳完了才惊道:“你在说什么东西?”

  若泽又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能是什么东西,不要告诉我你俩就是普通朋友,三岁虫崽都不信了!”

  他活像个自己崽子找不到对象的操心雌父,深切又八卦地问出了致命疑惑。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夏玄难以言喻地看着他,默默将水瓶放到一边,坚决不在和若泽聊天的时候喝水了。

  若泽摆摆手,情真意切地说:“平时和你胡扯太多,难得想要好好关心你。”

  他这话说的实在恶心,夏玄一句话都听不下去了,沉默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背包,准备直接离开实验室,去进行体能训练。

  若泽双手抱臂,姿态闲适地看着他,忽地开口道:“你总不能到最后都是这个状态吧?”

  夏玄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问他:“什么状态?”

  “就是这种不温不火的状态,不进不退,保持原状,都觉得很不错,实际上没有准话又暧昧,等同于没有未来。”

  他这话说的实在不客气,却也明明白白扯掉夏玄和宁丹臣之间那层模糊的界限。

  夏玄的手指动了动,他没有看若泽,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现在挺好的。”

  若泽想起和宁丹臣仅有的几次交流,对方在尽力让夏玄摆脱固定的命运,不必困于重复的时间之中。

  但这意味着他们最终不会相交于一个点。

  短暂的交汇过就已经足够幸运。

  和夏玄做朋友做久了,若泽或多或少也能明白夏玄的想法。

  但后悔这件事,不是口头说“不后悔”就能解决的,他并不希望夏玄感到“后悔”。

  “有些话还是要早点说出口哦。”他语气轻快道,将所有的心思掩下。

  夏玄这才愿意转过身,像是在看什么惊奇的生物看向他:“难得。”

  若泽撇撇嘴道:“什么叫难得?”

  讲句正常的话至于吗?

  他坐进转椅,脚蹬地晃悠到夏玄身边,神神秘秘道:“给你看个东西。”

  夏玄不明所以,手一伸把旁边的椅子捞过来,坐到他身边:“什么东西?”

  若泽打开光脑,卡赛庭机关内部的网络信号器做过改装,网速极快。

  夏玄就看着一个帝国知名情感论坛跳了出来。

  他平时活的和苦行僧似的,星网只用来查资料,娱乐行为是一点都没有。乍一看见论坛的类别,默默看了若泽一眼,没有说一句话。

  沉默震耳欲聋。

  若泽啧了一声,熟门熟路在自己的收藏夹里找到了一个帖子。

  【表白干货大全,和雄虫阁下匹配成功后要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欢?你想知道的这里都有!】

  夏玄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尽管他的面部动作不大,但是若泽还是察觉到他隐隐约约的无语。

  “等等,别那么着急。”若泽一把拉住夏玄的衣服下摆,把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雌虫拉回座位,匆匆道。

  “你为什么会收藏这种帖子?”夏玄难以理解地问道。

  他抓重点一向很可以,若泽神情一僵,摆了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怎么和宁先生表白。”

  夏玄像是被雷劈中,看看他又看看地板,对他的发言异常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要和他表白?”

  他看上去是真的无法理解若泽的脑回路,才会如此认真提出这个问题。

  若泽大吃一惊:“我猜错了?你俩居然已经到匹配成功可以结婚契的关系了?”

  他直白地说出后,夏玄才后知后觉明白他要表达什么,几乎是义正言辞回答:“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要是耳朵不红就更好了。

  若泽偏过头,在沉默中悄无声翻了个白眼后,才和夏玄继续说,话里都多出几分没必要的耐心:“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再说话。”

  夏玄从来就没看见过他提到宁丹臣时的表情。

  整个虫透出一种自在放松,双眼无意识地明亮,眼角眉梢都会飞扬出隐秘的兴奋与高兴。

  这副模样只有他者才能概括形容,而他自己是永远都不会意识到的。

  夏玄偏了偏头:“?”

  若泽叹了口气,对他时有时无的情商感到绝望:“你要是和宁先生中和一下就好了。”

  把这负分的情商和宁丹臣匀一匀,正好凑个中间数出来。

  夏玄没空听他胡说八道,他更想去训练室,尝试连接宁丹臣的精神识海,了解宁丹臣的真实情况。

  精神力控制训练中出现的负面情绪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别着急啊。”若泽第二次拉住夏玄,在黑发雌虫脸上多出几分不耐前换了种说法:“我们换个表述,宁先生帮了你那么多回,你总要向他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吧?”

  这种说法明显更让羞耻心上来的夏玄接受,他看了看夏玄红透的耳廓,颤抖的手指,精明地抓住了夏玄的软肋。

  夏玄第二次坐回位置,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那我要怎么做?”

  若泽很是高兴,孺子可教也的欣慰充盈心间,他向夏玄勾了勾手指:“听我和你细说。”

  作者有话说:

  没有互相确认心意但是活像在一起几十年的小情侣一对呀~

  *若泽有帮忙好心撮合的成分,也有纯看热闹的意思。

  后面看热闹的占比较大,很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