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叔,云哥儿，你们在家吗？”慕栖跟两个哥儿打过交道，看得出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他不确定男人是不是这家的，但两个哥儿却是面善的人。
因为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慕栖不敢往里进。
“都说了，这是我家，想进来就进，我欢迎你。”男人知道家里没人才敢这么放肆,要是那俩哥儿在，他还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男人离他越来越近,慕栖只能往外跑,捡了条树枝,知道打不过对方,被抓住也不好挣脱,要赶紧想办法。
可男人显然被弄得烦了，快步跑上来，眼看着那只油腻的手快碰到自己,慕栖下意识喊：“憬书。”
下一瞬，他就被人抱住护在怀里，随之而来的是杀猪般的惨叫声。
李憬书手指白皙修长,看着似乎没有多少力气，可被折断手的男人却疼痛难耐。
“啊啊啊…放手,不敢了,我不敢了。”男人哀嚎着,却怎么也都挣脱不了。
此时，邻居俩哥儿正好进入巷子,瞧见眼前一幕被吓得不轻，其中年轻的云哥儿走上来，气的眼睛都红了：“范文生你又做了什么，什么人都敢惹。“
他知道自己家这位什么德行，眼前俩人刚搬过来，男主人又是位秀才，不是他们普通商贩能惹得。
慕栖此刻也缓了过来，之前山上的事给他留下来阴影，当时被追赶脑袋里空空，连最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到。
从憬书怀里退出来，听刚才云哥儿的话也明白男人确实就是这家的，其实不管是不是，慕栖都不想简单了事，以后憬书在书院，他在家做生意，难道要时刻防着不成。
“我们报官吧。”他没去看那些人，只对着身边的人道。
霖州跟之前的小村小县不同，这里有对哥儿保护的条例。
“别，栖哥儿，别报官好不好，我们家给你补偿，要多少银子都成。”云哥儿慌忙道。
他不是担心范文生，只是因为闹到官府会对家里店铺造成影响，他们本就不在理，到时候很有可能坏了名声开不下去。
年纪大的哥儿这时也出声：“栖哥儿，是宋叔不好，你别怕，想报官就报吧，正好把这烂人关进去。”
云哥儿赶紧上来拉住他阿爹的手：“可是家里铺子也会受影响，这是我们的生计，没了铺子我们怎么活。”
宋林摆摆手道：“人家刚搬过来就遇到这种事，不解决好，以后出门都要担惊受怕。”
李憬书面无表情的多看了宋林几眼，果然，身边的哥儿心软了，扯了下他的衣袖，小声道：“憬书，我想回家。”
“栖哥儿…”云哥儿神色复杂，愧疚中又放下了心。
李憬书淡淡道：“你们好自为之。”
等俩人走后，坐在角落哀嚎的男人才爬出来，捂着自己断掉的手嚷嚷着叫俩人赶紧送他去医馆，可惜根本没人搭理。
李憬书洗干净手，端着温水走进房间，屋里没点灯，只能借着最后一点日光看清坐在床上的人。
他蹲下来看着沉默明显受到惊吓的夫郎，把温水放他手里，轻声道：“不报官是怕影响到那俩哥儿？”
慕栖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嗯，他们之前给我们送过吃的，我不想因为这事让他们生意做不下去。”
李憬书知道自己的夫郎有多心软，摸摸他耷拉下来的呆毛，心想也好，那些不好的他来做就是。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解决，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
慕栖疑惑：“怎么解决？”说完想起上次的事，有些紧张的问：“是要那个吗？”他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记得书中反派都是这样干脆利落。
李憬书把他的手拿过来握住，无奈道：“不会的，家里有你跟阿爹，我不可能做那种事。”
明着当然不可能，发生点什么意外就不知道了。
晚上，躺进被窝，慕栖才想起来自己白日里的打算，没发生这件事之前他有九成把握憬书会支持，如今，自己心里都没底，但该说还是说了，他对李憬书藏不住事。
李憬书把人抱紧，清雅的嗓音在耳边安抚道：“想做就做吧，明早我去跟铁匠铺的夫妻俩打个招呼，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二。”
慕栖歪着头问：“会不会太麻烦别人了？”
李憬书被他蹭的下巴痒：“不会，我买东西去，只是平日里相互照应着，不会影响到对方的生活。”
哥儿藏在被子里，说起话闷闷的：“其实，那对父子也很面善，要是没有这事我们俩家也能成为好邻居，之前还想蹭蹭他家的人流量，看来我还是老实做好自己的吧。”
“我知道，这种事随缘吧。”
说着话，慕栖在熟悉的怀抱中慢慢睡着了，也忘记了白天的事，进入梦乡。
第二日，早上天色阴沉沉的，李憬书没打算惊动他，慕栖却靠着意念起来了。
憬书要学习一上午，早饭必须要好好吃，他自己困了累了可以随时休息。
昨晚的茶叶蛋泡了一夜，已经完全入味，吃起来麻辣鲜香，味道特别好，慕栖又炒了蔬菜，煮粥时间比较久，他省时间做了汤，配上憬书买来的大馒头，吃起来正好。
饭后，天色还是没变，往常这时候早就大亮，他把雨伞找出来给憬书带着，反而被对方叮嘱。
“待会儿可能要下雨，你在家别出远门，想吃什么，等我带回来。”
慕栖觉得自己反而更像被照顾的那个，但说起吃的还是嘴馋的说，想吃上回那家的点心。
送走人，他抬头看看乌云，祈祷着路上别下雨。
“栖哥儿，吃早饭了吗，我拿了些包子来，刚出炉的你尝尝？”旁边人流中云哥儿捧着油纸包过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正是铺子最忙的时候，慕栖不想耽误对方：“吃过了，包子就不用了，你那边忙着呢，我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回家。
他心软那点情谊，但不代表当做完全没事，既然事情发生了，以后不再来往就是。
后面几日，慕栖买了茶叶蛋所有配料，最后买鸡蛋的时候犯了难，去集市上买一个二文钱，成本有些贵，最后还是铁匠媳妇告诉他，可以去巷子外的养鸡场问问。
在那里，慕栖谈好了价钱，虽然比不上兴安县一文钱一个实惠，但在府城算得上便宜。
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日，慕栖卖起了茶叶蛋，一个桌子，一个凳子，一大盆鸡蛋，一本书，悠闲自在。
东西准备的少，想着早上卖不完，中午晚上应该差不多，没想到大早上生意就很好，不少从包子铺出来的人往他这边来，问过价又尝了尝试吃的味就买了。
一百个茶叶蛋一早上卖掉了大半，只是头一天而已，慕栖琢磨着应该是早餐铺的哥儿帮他宣传介绍了。
饭点过后，他包好几个鸡蛋，往铺子去。
云哥儿正在擦拭桌子，听到动静下意识道：“不好意思，包子卖完了，您午时再来吧。”
慕栖走进来，把鸡蛋放下：“云哥儿。”
听到声音云哥儿回头，有些开心道：“栖哥儿，你来了，快坐下，我刚才以为是买包子的。”
慕栖没坐：“今天谢谢你们，这些鸡蛋不值多少钱，你跟宋叔尝尝？”
云哥儿握紧手里抹布，摆手道：“都是小事，不用这样，之前…”说到这他歉意的对慕栖笑了笑：“是我们对不住你。”
几天来经过李憬书有意安抚，慕栖都快忘了那件事：“不提了，总之谢谢你们。”
一连几日的阴雨，挡住人们外出的脚步，好不容易来了大晴天自然多外出走动。
上午这会儿人流不少，慕栖去后院找了块木板，把茶叶蛋三个字规规整整写上去，摆在大门外，站在路对面也能瞧的清楚。
虽然没有憬书的字好看，但胜在够大够清楚，这不，刚挂上没多久就要过路人来问。
“你家是卖茶叶吗？给我拿些好茶。”
慕栖…
“不是卖茶叶，是卖茶叶蛋，就是茶叶煮出来的鸡蛋，您要不要尝尝？”说着把碗里切好的推过去。
男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差钱，应该是在这边做生意，这种客人东西只要合口味，一般都是以后熟客。
一个鸡蛋被切成四份，每份都带有一点蛋黄，蛋白上布满漂亮的纹络，男人拿起来闻了闻，点点头道：“确实有茶叶的香味，还有其他说不上来的味道。”
男人疑惑，这个世界香料只用于药材，很少有人会想到能做吃食。
放进嘴里，顿时鲜咸的滋味冲淡了早上没滋没味的饭菜，随后就是麻辣又带有茶叶香，每一口都和他口味。
“好吃，麻辣鲜香，茶叶也完全融入进去，小哥儿，给我拿十个来。”
“老严，你这吃的什么，咦？这边啥时候开了家店？”一个跟男人差不多大，同样穿着讲究的男人走过来。
“小哥儿我再拿一个尝尝可以吗？”男人有礼貌问道。
慕栖自然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他把装好的十个鸡蛋递上去：“您数数看看够不够数。”
男人摆摆手：“不用。”他拿着用来试吃的一小块鸡蛋给来人：“你尝尝，就是这个，保准也和你口味。”
来人也不客气，他跟老严在巷子口那边有铺子，有时候天气好会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新的吃食。
一口下去，感受跟男人一样，无辣不欢的他甚至更喜欢，眼睛都亮了几分，走上来迫不及待问道：“小哥儿，你家的鸡蛋咋这般好吃，咋卖的？”
慕栖指着牌子：“四文钱一个，先生要多少？”
“这么便宜？你这能挣到钱吗？”男人很是诧异，虽然知道巷子里地段不好，东西多数都是卖给里面的人，价格自然高不了，但这鸡蛋里明显放了茶叶和不少好东西，生意人使然，男人不禁怀疑起来。
慕栖摇头叹息：“没办法，我刚开始做，怕贵了卖不出去，不过也无妨，薄利多销，先把口碑打出去。”
最先来的严姓男人闻言，夸赞道：“好一个薄利多销，哥儿这般年纪，倒是想得通透。”
旁边他的友人也点点头，赞成他的话：“咱做生意的口碑确实重要，这鸡蛋我吃着确实合口味，你那还有多少？”
慕栖掀开盖子看了看：“还有三十个左右。”
“都要了，全装起来吧。”
按理说慕栖应该开心，但是后面明显也有感兴趣的人，全卖了后面想买的可就没有了，也不想让人不快，反正也不差这一时，以后有的是时间，让更多人尝到他的茶叶蛋。
慕栖用最大的油纸包打包好，检查过没有缝隙后才给客人。
等俩人走后，他收拾好桌子，去后院看鸡仔，想买或者看热闹的开始议论起来。
“这咋都买走了，我还没尝尝啥味呢？”
“是啊，首饰铺子的掌柜拿着好大一包，这滋味到底有多好，买这么多？”
“明个来早点我也买个尝尝，反正就四文钱，不贵。”
“你等等我，咱俩一起。”
慕栖不知道提早关门反而被很多人惦记上，他给鸡仔和母鸡填上饲料和水，看着时间快到晌午。
挣了钱心里高兴，虽比不上之前，但很是轻松，闲的都可以写一本书，就叫我在古代卖茶叶蛋。
傻乐后，想起上学那会儿，相比于茶叶蛋，烤肠才是最受欢迎的，可惜制作太麻烦，做点自己家吃还好，做生意还是需要人手。
这天，午休后醒来，上午还好好的天气突然阴沉起来，慕栖没见过变化这么快的，算算时间，离憬书下学还有两个多小时，希望别下雨。
门口，张秀娥把外面的东西往里拿，看见哥儿皱着眉望天，问：“是担心你家相公了？”
慕栖回过神点点头：“嗯，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他早上出门没有带雨伞。”
正说着，天上突然响起一道惊雷，看这架势八九不离十。
张秀娥在这住了好多年，比慕栖更摸得清霖州的天气：“别担心，正要下也是一阵一阵的，要是赶上下学那会儿，等到雨停再回来就是，我跟我家那口子出门常遇到。”
慕栖对她笑了笑：“谢谢张姐，我回去了。”
诗贤书院。
除去刚开始几天热闹，书院渐渐恢复该有的肃静，新来的学生大多安了心，跟上夫子的课业安排。
本来最后一堂是令众人期待的骑射，可惜天气不好，取消了。
李憬书到没有其他人那样唉声叹气，但听到雷声却露出几分担忧，家里只有慕栖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你昨日那篇文章能给我看看吗？”坐在前面面容气质都极好的青年回头问道。
“作为交换，这是我写的，你也可以看看。”青年笑起来颇有一股风流公子味，可惜这里没人欣赏。
李憬书看都没看他一眼，把文章抽出来放在上面。
这举动让青年明显多了几分开心：“谢谢啊李兄，明天请你吃饭。”
李憬书抬起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薄唇轻启：“不必。”
这般冷淡的态度却让青年眉眼都舒展开，要是旁人这样对他，青年说不定早把人一脚踹飞了，还能这样笑脸贴上去，只因这人确实很有本事学问，最重要的是，他那个谁都看不上的弟弟喜欢。
又一次邀请被拒，青年也不着急，点点头专心看文章。
李憬书手上笔杆不断，心里想着家里。
如料想般，雨下来起来，慕栖算着时间来到书院门口，头顶上雷鸣声不断，地面也湿漉漉的布满雨水，他跟其他同样送伞的哥儿躲在旁边屋檐下。
有个少年走到他旁边时，脚下踩到个东西，身体没站稳就要摔倒，慕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少年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红润，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小公子，慕栖却觉得有些怪异。
“谢谢你，不然我可就摔倒了。”
他没说话，扶对方只是下意识的，就算是他不出手，少年身后不远也有几个像是小厮一样保护他。
见他不说话，少年又主动凑上来，干脆站在他旁边，笑着问道：“你也是来送伞的吗？”
慕栖点了下头，看向书院大门，摆明不想说话意思。
少年像是察觉不到，往他这边靠了些，热络道：“我哥就在这里面学习，他成绩可好了，说不定跟你家的也认识。”
慕栖眉头微蹙，离这位有些自来熟的少年远了些，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书院大门开了。
本来安静等待的人群顿时混乱起来，门口被围的密不透风，他不着急过去，找了块石头站上去，仔细看着走出来的书生。
诗贤书院有自己专门的院服，白蓝配色，款式上也附和大多数人审美，普通书生穿起来都独有一番贵气，更不用说那些身姿挺拔面貌好的，人群中很容易看得出来。
苏言安被小厮护着走上去，叫住他不知道在笑什么的哥哥。
苏言俞收敛了笑意，有些责备的问弟弟：“你怎么来了，下雨天不好好在家待着，尽往外跑。”
“我来不是给你送伞吗，哼，就知道骂我。”他虽对苏言俞说话，目光却时不时看向旁边，比他哥还要好看的少年郎。
“憬书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李憬书正要走，却被人挡住，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他心里想着事，没注意那声称呼。
“我先走了。”他对苏言俞说了句，劲直往雨中去。
“等等，这把伞你拿着吧。”苏言安赶紧把伞撑过去。
“不用。”李憬书蹙眉，不习惯与人离这么近。
“拿着吧，不然淋着雨回家，家人会担心的。”
这句话让他停住脚，李憬书道了声谢，拿着伞走进雨中。雷声越来越大，天色阴暗暗的，家里的人该担心了。
这一切都被身后跟着的夫郎看在眼里。
慕栖也不叫他，保持十几米距离慢慢走着，这家铺子的糕点应该是刚出锅，雨水都没遮住飘出来的香味，他中午吃的零食，这会儿确实有点饿了，干脆也不跟着对方，走到铺子门口，收了伞进去了。
红枣糕、绿豆糕等只要刚出锅的，每一样都买了一块，等明日卖鸡蛋看书的时候，可以慢慢吃，反正都是他的，某人也不需要。
口中的某人突然走进来，在他之前把钱付了，把他手里还有点烫的糕点拿过来问：“还有想吃的吗？”
方才人多察觉不到，等走出来才意识到有人跟着自己，李憬书顺着那个位置看去，没有人，却看到家里熟悉的伞，他摸不准怎么回事，赶紧走过来。
慕栖神色微动，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说想吃店里已经卖完的糖花糕。
伙计看进来之人一身诗贤书院衣裳，态度又恭敬几分，只是东西确实没了，陪笑道：“不好意思，糖花糕卖完了，这位夫郎已经买了铺子里其他种糕点。”
“附近有卖糖花糕的吗？”李憬书问伙计，目光却紧紧盯着头发衣角都有些湿的人。
“有的，但现在下着雨，怕是不方便，郎君还是明日再买吧。”伙计劝道。
李憬书轻抿嘴唇，俊秀的眉眼带了几分冷峻：“无妨。”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吹进来风带着寒意，慕栖无端打了个寒蝉，还没到冬天，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受到冷。
其实说出想吃糖花糕就后悔了，他一个现代男生，不至于一小事闹变扭，只是憬书性子与常人不一样，能被区别对待的“哥儿”，总归是不同的。
慕栖刚开始只是怀疑对方是哥儿，后来对方看着憬书时的目光，分明就是哥儿看喜欢人的模样。
跟那哥儿说话时不是这样，怎么换成自己就冷着脸，慕栖撇过脑袋，心里生出些委屈。
“不要了。”他走出铺子，撑起其中一把伞，故意留下另一把，踩着水走。
李憬书若有所思的看着留下的那把伞，想起自己没在意的事，也明白什么，拿着夫郎送来的那把，跟上去。
是他疏忽了。
快步走去，不顾对方挣扎，把人背起来，说话声带着愧疚：“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以后也不会随意收下旁人的东西。”
被稳稳背起来，慕栖不再挣扎，听到他的解释，却迟迟没有听到想听的，故意把脸埋在对方颈窝，用柔软又带着撒娇的语气提醒对方：“憬书哥哥。”
背着他的人突然不动了，放在他身上的手紧了几分，很明显是喜欢被这样叫。
一路上慕栖时不时叫上几声，凑到对方耳边轻轻的，只有俩人听得见。
李憬书始终沉默，也想起下学时被忽略掉的称呼，全都明白过来。
回到家，慕栖注意到李憬书手上只有他带来的伞，另一把不见了。
“你把别人给的伞放那了？”
李憬书神色淡淡：“扔了。”
“为什么？”慕栖不解，既然接受了人家的好意，又何必如此。
李憬书蹲下来帮他换鞋，说话时却直直看着他：“一路上叫了二十遍憬书哥哥，我再留着，晚上梦里都是这个声音，当然，我也拒绝不了。”
“谁要这样叫你，反话都听不明白，你是不是变笨了。”
“是啊，下学时没到我的小夫郎，跟着我也发现不了，确实变笨了。”
对方顺着他的话故意调侃自己，这种低级的哄人方式，慕栖还真就受用。
“你知道就好，反正以后我再也不去给你送伞了，省的再看到什么憬书哥哥，人家哥儿这么叫你，你还接受对方好意，这不是给人机会吗？”
“是我的错，明天把伞的钱还给他，那…要不要一起洗澡？”
不是很冷的天气，添上几把火一大锅水就热了，可惜夫郎不愿跟他一起，李憬书哄过人又兢兢业业帮忙打洗澡水。
这件事后，慕栖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了些，尤其是这人有时候睡觉前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自己叫几句憬书哥哥，还要求用最开始那种撒娇语气，他自然不愿意，那不是他的性格。
所以就被欺负一通，藏进被子里，又被抓出来欺负，李憬书不敢亲他，怕忍不住会出格，只能克制着亲几下。
月底休沐，苏言俞邀请同班参加家里为他举办的生辰宴，李憬书作为被第一人邀请的人，当时便拒绝了，可苏言俞不死心，他可是带着目的来的，这段时间相处，苏言俞越发敬佩对方的才学，这样的人成为一家，不比那些只会花天酒地的商家之子强。
慕栖帮他整理书本时，看到了那张邀请函，这位同窗的弟弟想必就是上次的哥儿。
看得出憬书跟这位同窗有几分交情，憬书的朋友本就不多，书院这几年如果没有好友，一个人总归孤独了些。
何况还可以带一个同伴，他觉得可以去长长见识，扩展一下交际。
家里小生意做得好，挣了些钱，宴会前天俩人出去挑了个礼物，又给憬书买了些纸墨，他自己没什么缺的，霖州近些天开始降温，但来时他们带了足够的棉衣，就算什么都不买也够穿。
“要不要吃糖花糕？”走出书斋，李憬书突然问。
慕栖下意识想说吃，但想到之前那点不愉快，话音一转，指着对面卖肉的铺子道：“想吃点荤的，晚上做烤肉好不好？”
李憬书看了眼不远处卖糖花糕的铺子，视线转到对面那家，远远都能闻到生肉味的摊子：“好，在这等一会儿，我过去买。”
对方走后，他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随意拿本刚买的书翻着。
没一会儿李憬书回来了，除了手里的肉，还拿着一个熟悉的盒子，他一眼就知道是糖花糕。
“怎么买来了？”拿到手，慕栖问他。
“夫郎喜欢，我自然要去买，书斋那边结了文章的钱，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起先李憬书打算找个抄书的活，总不能让夫郎养着自己，巧的是那天正好遇到书院的夫子，夫子把他介绍给书斋掌柜，之后隔一段时间帮书斋写些文章诗词等。
握着手里没多少分量的盒子，这是憬书第二次买给他，当初那盒早就吃完了，但甜甜的味道还留在心里，盒子还留在村里那件卧房中。
“算是弥补上次没买到，就是这东西太贵，以后不许随便买。”
李憬书表面点头同意，夫郎明明是很喜欢，却变扭的表现出不赞同，矛盾又可爱。
宴会在下午开始，苏府从早就忙碌起来，最在乎这场宴会的不是寿星苏言俞，而是他弟弟苏言安。
苏言安之前为了混进书院，一直都是男人装扮，今日他要表明自己哥儿身份，再把对方介绍给自己父母，那么优秀的人他们肯定喜欢。
下午开始，有书生带着自家媳妇或是夫郎进来。
他们来的不算早也不晚，慕栖没见识过大户人家宅院，也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讲究礼数，来时虽精心打扮一番，但跟真正的有钱人比起来着实寒酸了，不过，有钱人只是少数，大部分还是跟他们一样，不愁吃喝的普通人。
没想到的是，俩人刚进来就有人热情的过来，远远地慕栖就认出来，这是那日的少年，不，此刻应该说是哥儿，被几个小厮恭维着漂亮的像是蝴蝶一样。
可惜啊…
他心里突然来了点恶趣味，故意远离李憬书，想看看他怎么应对。
谁知，对方眼疾手快把他拉住，牵着他的手，然后慕栖就看到来人神色越来越难看，他都以为对方要忍不住扭头离开了。
苏言安停在喜欢的少年郎面前，目光紧紧盯着那双相握的手，语气不可置信道：“他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语气好像自己才是后来者，慕栖心里不爽，暗暗掐了下握着自己的手，都是这人惹得桃花。
李憬书反而更握紧了夫郎的手，淡淡道：“我成亲好多年的夫郎。”说罢他冷漠的看了对方一眼：“我们是来参加苏言俞的生辰宴，不是听你来质问，当然，如果走错了，我们现在就离开。”
这时候，苏言俞慌忙跑过来，也看到俩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同样乱成一团麻，但他身为主家自然要顾及场面，装作不知道，扯出一抹笑欢迎道：“老远就看到你，位置都留好了，快进来。”
李憬书看着苏言俞半是抱歉，半是祈求，也不想在这种场合让人失了面，点点头，带着夫郎进去了。
“哥，他…”苏言安像是刚回过神，抓住苏言俞的衣袖红着眼睛道。
“言安，这件事不要提了，反正什么都没说过，父亲阿娘也不知，赶紧忘了，今天宴会来了不少生意上的人，你要好好表现，别给家里丢了面子。”苏言俞难得严肃的跟弟弟说话，这件事他也有错，等过后再说吧。
“可是我…”
苏言俞打断他：“别说了，我先去忙了，你也赶紧收拾好，别让人看笑话。”看了弟弟一眼，快步离开了。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身后，苏言安小声喃喃道，视线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久久未动。
宴会不只有书院这些年轻人，还有苏家生意上，自然是主家重点招待对象。
慕栖把带来的礼物送出去后，就找了个相对偏僻的位置坐上，他对坐那不在意，反正吃的都一样，李憬书也随着他。
坐在另一边的也是位夫郎，从他们坐下来就若有若无看过来，慕栖趁他再次偷看时看过去，把人抓了个正着。
对方尴尬的笑了笑：“那个，你家相公可真俊。”
慕栖无言，府城的哥儿都这么不含蓄吗。
今天的李憬书，一身普通的淡蓝色长袍，长发简单绑成马尾，端坐时身姿挺拔，确实很优雅贵气。
就是桃花运旺盛，把人家小公子的心给勾住了。
“你看我相公，坐没坐相，眼睛都没往我身上看过，也不知道瞧什么？”
那书生应该也是书院的，倒没有哥儿说的那般坐没坐相，还是很有读书人的讲究，只是眼睛确实不老实。
正想着，脑袋突然被一只手掰过来，眼前就是自家神情颇有不满的小相公。
“别看他。”
听到对方带着醋意的语气，慕栖轻笑：“你不惹桃花我就不看，下次再让我知道又有哪家公子喜欢你，我就跑到大街上勾搭别的男人。”
这么不讲理，又惊世骇俗的话，他说的丝毫没有压力，身为男人他知道，并不是每次都能管住自己，要是以后有比他还要好的人喜欢，慕栖不信他会不心动。
只是手腕被握的有些疼，慕栖挣脱不开，小声警告道：“快松开，会被看到的。”
“不许。”李憬书静静注视着夫郎，神色难得带了些可怜：“我不会喜欢别人，也不许你喜欢别人。”
平时明明看起来成熟稳重，做起事与成年人无异，也会照顾自己，此刻去因为他玩笑的一句话，像最开始相识一样看着自己，慕栖心里软得不像话，不再挣扎，反而握着他的手。
“我不会。”他微微靠近对方，小声道：“我只喜欢你。”
要不是场合不对，李憬书真想把人抱起来好好亲亲。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喜欢的人亲口说喜欢自己。
莫名其妙的表白后，他们像是刚刚在一起的小情侣，每次眼神相交都不好意思避开，奇怪氛围中，宴会正式开始了。
漫长的开场白过去，慕栖只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苏言俞好像在哪听过。
一番客套后，终于到他最喜欢的环节，随着一道道美食端上来，他眼睛都看不过来，这也太丰盛了。
有雕成花朵一样精致的糕点，有各种冒着香气的肉，听介绍甚至连很难吃到的鹿肉都有，至于各种美酒更不用说，不愧是大户人家。
吃饭时，苏家亲友和生意上往来人一个桌子，苏言俞去那边敬了酒，回来跟书院的同窗坐在一起。
慕栖看到了先前的哥儿，只不过对方坐在另一桌，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这桌上普通人偏多，大家能参加宴会，完全是托一个书院的福，有些怕在这种场面上出错，干脆沉默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反倒是慕栖吃得开心，就是李憬书不让他喝酒。
食物都是两个人一份，每端上来一份那些书生身边的女子夫郎都是先给男人夹菜倒酒，跟丫鬟小厮一样伺候对方，到着他这边却反了过来。
偷偷把憬书放进碟子里的鱼肉吃掉，他担心这样的不同被有心人拿去书院乱说，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学着那些夫郎给憬书倒酒夹菜。
李憬书也顺着他，给啥吃啥，一点都不挑食。
“难得这般悠闲的跟大家坐在一起，如今深秋凉爽，院内花开花谢，树叶也染了颜色，不如我们作几首诗，比试比试如何？”
慕栖正偷偷喝酒，苏言俞突然开口，吓得他差点把一杯酒全灌进嗓子里。
李憬书手很快把酒拿过来，对上夫郎可怜兮兮视线，又给他倒了点。
苏言俞这个主人开口，其他人自然应和，大家发挥自己的才情，在院内找各种景点作诗。
慕栖只能听明白大概意思，但是很押韵，应该平水都不差。
轮到李憬书时，慕栖瞬间感觉有好多视线看过来，有期待敬佩，也有嫉妒，看来这些书生之间好胜心也很强。
李憬书没有看向任何一处，放下酒杯，目光落在夫郎身上，就在众人摸不清头脑时，清雅的嗓音娓娓道来，不是赞美什么美景，而是对身边人的喜欢。
这是首明面描写深秋，内里暗藏告白的情诗。
慕栖都能听出来，何况其他人，一时之间场面安静下来，知道苏言俞打破。
“深秋浓墨相见时，似春朝阳我心似，好诗好诗，不愧是院长都夸赞的人，你的文章诗歌都一样优秀。”
李憬书点头算是回应，没有说什么出风头的话。
苏言俞知道他的性子，亲自为在场的夫郎女眷解释，这么好的情诗，自然要让更多人知道。
与其说是带家里人参加宴会，其实是想有人伺候自己，这里大多数都是家里指配的亲事，说上来什么感情，更别说懂的深藏在诗中的情意。
听到苏言俞的解释，众人都被诗中爱意感染，回味着与身边人的相遇相识，倒是生出几分感情。
毋庸置疑，李憬书的诗被评选出最佳。
而始作俑者却问他：“喜欢吗？”
慕栖端着茶杯，遮挡着嘴巴：“不喜欢。”
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他小声低喃：“不喜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