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 沈羿走了许多地方。

  他看遍了天涯的绿水青山,却仍是没有他想找的人。

  郭白鹭还曾陪他走到清鸿山脚下天罡宗用来当做眼线的客栈,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连桌椅都悄然无踪。

  沈羿只能无功而返,踏出客栈门槛,盯着茫茫山野发怔。

  “师父,就这么想他吗?”

  冷风中,郭白鹭禁不住转过身, 轻声询问。

  从前的他只见过师父为宗门的事情操心, 却未见过师父能为一人伤心成这样, 连续两月没好好休息, 饭菜也只吃一小口。

  再这样下去, 师父的身体会越来越吃不消。

  沈羿裹紧了衣服, 出神了半晌, 斜眸看见郭白鹭担忧的神色,淡淡地:“为师不想了, 别担心, 咱们回去罢。”

  落寞的身影转过去,少年在他身后小跑跟上。

  在郭白鹭的心里,他更希望师父能够平安喜乐, 虽然他不喜欢那个魔头,可如今见师父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忽然有些期望那个人回来了。

  当初,那魔头强行将他从师父身边带走, 却没有为难他, 还让妙盈找人教会他掌法的运用,从那时他便知道, 裴擒陌并没有想象中得那般坏。

  可是世人终究不会理解他与裴擒陌之间的感情。

  ……

  春去冬来,半年一晃而过,各路武林宗师乘坐马车从江湖各地赶往天工阁的大门处。

  李浮尘在马车内掀开帘子,发觉曾经的天工阁建筑已经落了一层黄沙,看上去凄清苍凉。

  他不禁心道:没想到曾经那天下第一机关门派,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周围的人为了一睹突厥第一海孤山与裴擒陌的决战,统统催促车夫加快了马的速度,渐渐地,天工阁的大门口越来越近,一些武林宗师早已聚集此处。

  掀开帘子下车之后,李浮尘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庄主!”他边跑向前方边朝对方招手。

  半年过去,沈羿身上的新袍子看上去更加气派了,两鬓的发丝沾着风雪,拍打在他有些削瘦的面容上,就像是冰雪中即将枯萎的寒梅,美丽却多了些沧桑。

  李浮尘准备说出口的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想不起来。

  倒是沈羿回身朝他飞身奔了过来,落在李浮尘的面前。

  “道长,路上看见人来了吗?”

  李浮尘一愣,随即无奈道:“人?我才刚来,哪里见到半个人影。”

  他知道沈羿着急,可是没想到对方已经急昏了头,就连后来的人也要问上一遍。

  沈羿抬头望着太阳,又环顾四周,解释道:“我上山时,听见有武器对撞的声音,来到山顶一看,未找到任何人影,难道……是我听错了?”

  李浮尘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焦急的心情,心道对方许久没见到那魔头,都已经产生出幻听了,海孤山说好了在此决战,又怎么会到半山腰打架呢。

  刚想安抚他几句,却在这时,听到人群中有一人道:“山脊!我看见有两个人影在山脊上!”

  众人听闻,纷纷回头,沈羿更是抛下李浮尘,健步冲到人群前面眺望。

  方才那人喊得不错,山脊上的确有两个人影,他们在山上上蹿下跳,路过之处,无不乱石飞舞,尘烟四起。

  两人都穿着深色的袍子,披散着头发,一人手中拿着一七尺长的剑,另一人手中似乎只有一把长短短的匕首。

  沈羿瞳孔收缩,速速飞身下山。

  “沈羿,沈庄主!”

  沈羿没顾身后之人的叫喊,满心都是尽快寻人。

  山脊上有一处竹林,静谧无声,他赶到之时,除了鸟叫声,再没多余声音。

  他先是在竹林的最外围找了一阵,最后没了线索,只得只身闯入深处。

  秋风瑟瑟,寒气窜过他的衣袖,惊得他的汗毛骤然竖起。

  沈羿却顾不得身上的凉意,缩了缩外裳,又在林中找了许久,可仍是没有任何踪影。

  他不由得靠在一根粗壮的竹竿上,喘着粗气纳闷。

  方才……他明明看见有两个人影站在此处的。

  若是那二人已经在此时打得不可开交,说明他们暗中已经更改了约战地点,从天工阁的大门前改为了山中丛林。

  是谁提出要改决战地点的……裴擒陌吗?

  难道对方不想让他看到决战的经过?

  偏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噗通一声闷响。

  他垂下眼睫,发觉眼前倒下的人竟是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头发披洒下来,身子朝着奇怪的方向扭曲着。

  再加上对方面部朝下一动不动,他分不清此人是奄奄一息,还是已经彻底毙命。

  仔细瞧瞧,沈羿发觉对方穿的并不是突厥人的衣服。

  既然不是突厥,那就是……

  那三个字在沈羿的脑海中回想,他望着那道身影,手脚冰冷发麻。

  他俯下身子,僵硬地伸出手,尝试着将眼前之人翻转过来,同时在心中默念千万别是他。

  他早就预想到裴擒陌会在决战之时受伤,可是没想到这一刻真的到来之时,自己竟感觉到两眼昏花,天都要塌了。

  尽管自己一直不愿承认,可是还是心中清楚,裴擒陌是个天下间少有的传奇之人,若他死了,自己大概遇不到第二个如此传奇之人了。

  沈羿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翻过地上躺着的那人,发觉泥尘与血迹将那张面容沾染得几乎看不出曾经的面貌,却能看出高挺的鼻梁,与刀刻般的下颚线。

  颤抖地用衣袖将那张面孔上的血迹与泥尘擦了擦,露出原本的相貌。

  偏在这时,耳边就传来一声调侃:“你不关心你的情郎,反倒去关心他的敌人,我好生伤心。”

  话音落下,沈羿错愕地抬起头。

  一穿着素色袍子的男子,边捂着被风吹散的头发,边迈着欢快的步伐朝他走来。

  那张面容竟然比半年前削瘦了一圈,也多了一丝成熟稳重,可仍是风流倜傥,明艳俊朗,不可一世的语气也丝毫未变。

  沈羿怔怔看了他半晌,不可置信道:“……真的是你?”

  对方缓缓到他的身前,微微俯身:“不是我是谁?半年未见,你都不认得我了?”

  裴擒陌心中很是不快,他为了沈羿,这半年来可谓是上刀山下火海,本以为对方看见他会喜极而泣,却没想到抱着海孤山的尸体盯个没完,还帮对方擦脸上的血迹。

  曾经的他可都没有这个待遇。

  沈羿从地上起身,神色沉静。

  眼前的这个风姿出众,相貌惊为天人的男子,才是真正的裴擒陌。

  他朝前挪了半步,又停了下来,神色淡然:“你也知道半年未见?我早已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声音听上去冷淡,可是语尾略显颤抖。

  裴擒陌瞪着他:“你已经把我给忘了?”

  这一激动,捂着头的手直接拿开,沈羿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不知何时破了一道裂口。

  虽然看上去可怖,却没有鲜血喷涌,看上去似乎已经结痂。

  裴擒陌半年费劲千辛万苦,不知折寿多少次,才到达了当下的武功水平。

  没有人喜欢吃苦,尤其像他这样速成武功,中途不知走火入魔了几次。

  可是,在看见沈羿眼泪的这一刻,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虽说他并不想看沈羿哭,但他还是巴不得对方全身心都在自己的身上,感受这来之不易的独占感。

  哪知自己如此绝世容颜,在对方的眼里竟是如过眼云烟,一段时间不见就忘却了。

  裴擒陌心中气不过,抓住他的衣襟,直直扑了上去。

  就在唇上触碰的那一刻,两人的身躯明显停顿了一瞬。

  沈羿的身躯靠着树干,冰凉的唇瓣却令对方头脑气血翻涌,唇上的动势也感染着他情不自禁地搂住对方的脖颈。

  这对于他来说是人生中最情绪外放的一次行为,双手双脚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偏在这时,他感觉腰部被人揽紧,唇齿被人撬开,极具侵略性的行为在他口腔内肆意妄为。

  呼吸被对方尽数夺去,只剩下那少得可怜的空气从鼻底进入,可频率仍被魔君搅弄得一团糟。

  他用仅剩的力气,在对方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

  这力道其实也没有特别重,对方却“嘶”了一声:“呃,你要谋杀亲夫?”

  裴擒陌分开唇之后,赌气询问。

  沈羿:“要不是看你在受伤的份儿上,我能容忍你?”

  此时的他面颊泛红,说这话时仍在气喘吁吁,看上去我见犹怜。

  裴擒陌鼻息也情不自禁加重:“你既然看见我受了伤……怎么还舍得捏痛我?”

  沈羿见对方再凑上来,没好气瞪他一眼。

  他发觉裴擒陌失踪了半年,仍是与从前一样,眼神里充满着慵懒,几乎与半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眼前的情形还真是有些虚幻。

  对方出现在他的眼前,并且打赢了海孤山,这半年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实力会变得如此强大?

  裴擒陌吻过他的唇角,声道:“久别重逢,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眼中对我的歹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沈羿即刻垂着头,久久不语。

  裴擒陌许久没看见沈羿这个表情,一时之间心中惬意不已,只问:“你这是怎么了,半年不见,你不想与我亲近亲近么?”

  沈羿冷冷瞥他一眼,道:“狗才会想。”

  裴擒陌听他说完,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若是真的想与我亲近,你岂不是真的要当狗了?”

  沈羿蹙紧眉头,双颊泛红。

  半年过去,他的脸皮依旧薄得像纸,已经不想像从前那样再与对方逞口舌之快,只甩开对方的手,转身就要走。

  这就在此时,身后的人直接朝他身上扑了过来。

  他下意识惊呼出声,却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张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正与他近在咫尺,对方捂住他的嘴唇,轻轻发出喑哑的声音:“我是狗,你疼疼我吧。”

  沈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