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多一句话没再说, 手中的弓箭直接射向陆笙歌。

  那箭矢的速度就如同从弩中发射一般,眨眼之间,直直穿透那站在椅子旁的身躯, 二者一同飞在半空中,而后重重坠落在地。

  众傀儡师瞠目结舌。

  陆笙歌的身躯静静地躺在地上,与方才中箭毙命的那两名侍从几乎毫无差别。

  硬要说的话,这具尸体的肤色对比那二人,更加苍白。

  在沈羿和裴擒陌的认知中, 刚刚射箭的突厥人的箭术虽然看起来天下无双, 可陆笙歌的反应速度实在是过于迟缓, 这对于一流以上水准的高手来说, 实在是不对劲。

  可是觉得再不对劲也没用, 人已经死了, 天工阁的命数也已经尽了。

  突厥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 毫不犹豫地转身。

  就在这时,半空中传出了笑声。

  “你们突厥人就是这么喜欢在背后偷袭么, 可惜你箭术精妙, 射中的却不是我啊。”

  突厥人猛地停下脚步,转头一看。

  地上躺着的陆笙歌面色苍白,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黯淡无光,死不瞑目。

  怎么回事?

  突厥人疑惑地上前几步, 发现对方胸口被箭矢穿过的地方,竟然没有任何血迹。

  ——他射中的似乎并不是活人, 更像是被伪装得像是活人一般的傀儡。

  就在这时, 头上的机关忽然交错挪动,重新排列组合, 摆出了十字阵型。

  沈羿抬头望见,一时间心头涌现出一丝熟悉。

  ……机关?

  下一刻,天花板竟落下了水滴。

  天工阁众人早有防备,纷纷拿出身上的机关伞——就像是一层隔绝的屏障,将自己完全遮住,那些酸雨落在地上,马上掀起了一阵青烟,腐蚀了地面。

  糟了……是酸雨!

  沈羿慌忙抓起身旁的男性傀儡身躯挡在他们头上,那傀儡身上的蜡沾上酸雨,马上融化成粘湿的薄膜。

  秦不悔蹲着的位置靠外些,手背一不小心沾上了一点酸雨,顿时刺痛感侵袭而来。

  “嘶,师父,这个地方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可怕的腐蚀性雨水……好疼啊……”

  他的话音未落,沈羿就看见那个突厥人忽然动了。

  健壮的手臂从腰间拔出一根泛着银光的长刀,寒由刃出,寒随身动,眨眼间就将眼前一名天工阁的傀儡师的身体捅穿,而后高高抡起,抗上自己的肩头。

  在他的身后,那些未来得及自保的突厥人身上也沾上了酸雨,整个身躯变得通红,一时之间,哭声与嚎叫声此起彼伏。

  眼前的困境没持续多久,那酸雨就渐渐消失,陆笙歌从上方的十字中间一跃而下,眼神透着别样的阴鸷。

  “身旁有的是死傀儡,你偏要用我的活人下属给自己挡雨?”

  “你这雨水伤了我突厥侍从十余人,我为何不能用你的下属身体挡雨?”突厥人扔下那个已经被酸雨腐蚀的傀儡师,冷冷开口,“我刚还以为,你们在外面设置好了埋伏的陷阱,等我出去后就将我困住杀掉,现在一看,即便我不踏出这个这里,你也有办法杀了我。”

  陆笙歌但从这从容的声音就能听出对方内功不凡,心中多了几分敬意,眯起双眸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突厥人:“海孤山。”

  沈羿微微睁大了双眼。

  萧睿抓抓头发,出声问:“海孤山?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哪里听过?”

  秦不悔:“我曾经听师父提起过此人,说此人武功高强,就算我们整个剑庄的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知我有没有记错?”

  裴擒陌:“你没记错,海孤山曾经是个中原人,自从到了突厥之后,就学会骑射术,成了突厥第一高手,以他的实力,别说你们,就算是对上中原的天下第一高手也毫不逊色,所以即便当下我与你师父以二打一与之交手,也绝无胜算。”

  秦不悔讶异:“竟这么厉害?!”

  另一边,陆笙歌大概也是听说过眼前之人实力无人可敌,面色转变为谄媚,朝对方拱手行了个礼:“原来是海前辈,久仰,前辈不是想找西辽教教主吗,他的儿子萧睿就在这些人手上,若是你想要找萧柄的话,不如先去找他的儿子,我只求前辈夺得他的儿子之后,剩下的人,能够归我。”

  说罢,他伸手指了指沈羿他们藏身的方向。

  海孤山幽深的目光也随之而来。

  不过他看向的不是小童,而是半跪在小童身前的裴擒陌。

  与陆笙歌不同的是,那绝不是一种欣赏的目光,而是一种充满着危险、杀意的神情。

  沈羿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说不定海孤山不认识萧睿,却见过从前被西辽教人假扮之后四处作恶的裴擒陌,而对他抱有深刻的敌意。

  想到这,他一把抓住裴擒陌的手。

  “你们要跑去哪!”

  陆笙歌正想下令傀儡将他们拦住,熟料此时沈羿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哗的一声,墙上开了一个暗道。

  几人看见出路,匆匆逃窜了进去。

  陆笙歌难以置信,手指在空中指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巧合,是这个地方他本就记得……你们快跟着一起进去,将人给我追回来!”

  天工阁内几乎条条大路都有用来快速通行的密道,即使是地下一层也毫无例外,他相信沈羿一定是幼年时来过这里,才在方才想起了打开便捷小路的机关。

  他指挥着那些刚收起机关伞的傀儡师一齐去追沈羿,可是那些人刚刚起身,就被突厥人一箭射穿了腿。

  海孤山面无表情道:“慢着,方才我的下属被你酸雨伤的账,还没来得及跟你算,你们还不能就这么离开。”

  陆笙歌难以置信:“前辈懂不懂什么叫做轻重缓急!不去追他们,反倒来与我算账?”

  海孤山双眸眯起,拿着手中明晃晃的长刀对准了陆笙歌的脸道:“因为比起他们,我对你的机关术更感兴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个替身。”

  ……

  跑了一炷香的时间未到出口,秦不悔早已气喘吁吁。

  他一直都有在锻炼体力,只是因为上次小腹中剑,身体变得愈发虚弱,这才跟不上沈羿等人的脚步。

  沈羿回头道:“再坚持一下,以前这里没有这么多暗道,现在天工阁方才改了位置,我需要多花些时间才能找到正确的路。”

  秦不悔微怔:“师父竟然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吗?”

  沈羿叹息:“为师曾住过这里,只是时间过去太久,竟是不知道这里的暗道被人整改成这样了。”

  方才天花板上的十字机关,十多年前他就已经见识过一次,现在装潢竟变得愈发奢华精妙,极具威慑力。

  秦不悔还未消化耳中听到的信息,就听见前方传出一声:“哪里走!”

  下一秒,又听到几声刀剑相撞的声音。

  秦不悔打了个激灵:“什么声音?”

  再仔细听听,似乎还有另一人的轻蔑之语。

  “李道长,你的实力的确比传闻中的要更厉害,但是我早已听说了你‘清袖拂风’中的破绽,待我将你身上的破绽彻底逼出来!”

  萧睿激动地:“是我爹!”

  沈羿与裴擒陌也认出是萧柄,对视一眼之后,便寻着声音追了上去。

  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几人从漆黑的暗道出来,眯着眼睛一看,果真是萧柄和李浮尘在此交手。

  ——两人的手上都有滴落着鲜血,显然是见识到对方武学招式的厉害之处,萧柄身后的那些西辽教的人也不知为何都不见踪影,只留他一人在此。

  秦不悔:“李道长!”

  萧柄转身看见他们,目光落在的位置不是站在最前面的沈羿,而是站在后面的萧睿。

  他瞳孔微凛,手持长刀朝沈羿等人袭来。

  长刀像是天上的明月那般耀眼,沈羿被晃了下眼睛,还未等反应,身后的萧睿出声大喊:“爹!你不能再杀人了!”

  这一声出来,被甩掉的李浮尘发现机会,直接长剑袭来,刺伤了萧柄的手臂。

  萧柄神色大变,捂着伤口杵在原地。

  萧睿慌忙跑过去:“爹!”

  萧柄平时作恶,此刻却顾不得疼痛,抱紧萧睿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浮尘拔剑而出,正欲再刺,沈羿马上高声道:“慢!别杀他,我还有话要问!”

  道士果然停下了手,但是萧柄的眼神看上去仍是抱有敌意,仿若下一秒就要奋起反抗。

  沈羿:“先别急着动手,你知道现在突厥人在到处找你么?”

  萧柄冷冷笑道:“他们果然带着人来了?”

  沈羿蹙紧了眉头:“果然?萧柄,你究竟与突厥人有什么仇怨,海孤山为何会指名道姓杀你?”

  萧柄垂头看着自己儿子,并没有回答。

  像是在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沈羿上前一步道:“是你四处盗取武功秘籍,偷到了突厥人的头上?还是你和他打成了某种交易,他命你将自己在中原学到的武功交给他,可你现在变卦了?”

  萧柄听闻哈哈一笑:“沈庄主很聪明,但你此番是有点想多了,我盗取武功的目的的确与突厥人有关,却并非是为了将中原人的武功交给他。”

  说到这时,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鸷,脸上布满了沧桑,像是回忆起了不堪回首的事,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们其实也无妨,我与海孤山结下生死之仇,十年前,他亲手杀了我的妻子。”

  此言一出,沈羿眼睫抬起。

  “那日我妻子上山,不慎被林中毒蛇咬伤,无药可救,我打听到突厥内有解蛇毒的妙方,就带着我的妻子来这里求医问道,就在这时,我遇到了海孤山。”

  “海孤山身为曾经的中原人,知道我进突厥是为了给妻子治病,就大发善心将我们接回他的营帐,说他的帐内有解毒神药,只需三日,药到病除,我将妻子安顿在帐内,独自外出为她采药,不料再回来的时候,妻子已变成了一具冷尸。”

  萧睿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握紧爹地的肩膀。

  萧柄握着他的小手,接着道:“我开始只是以为,妻子毒性发作得过快,就没有询问海孤山具体情况,就带着妻子的尸体去后山安葬,可是安葬的时候发现,妻子的腕骨上有几道被勒出的红痕,后来我还发现,海孤山的房内养着与将我妻子咬伤的一模一样的毒蛇,我要求海孤山给我一个解释,对方却想将我杀人灭口,我拼了命才逃出来,所以从及冠之年到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给我的妻子报仇,不管利用什么手段。”

  李浮尘听得毛骨悚然,道:“海孤山他……为何要这么做?”

  到了海孤山这个武学的境地,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骗一个中原的妇人中毒去突厥找他,最后还把人命给弄没了。

  这个萧柄,真的不是在编故事么?

  萧柄露出一抹苦笑:“我也想不通为何,我的妻子明明就不认识他,他却要杀人灭口……我已经不想问清楚了,逃回中原的第五年,我利用自己收买人心的本事,将突厥内被他器重的人才统统挖来,还学会了突厥人的骑射技术和养狼技术,我学这些,正是因为海孤山知道了,一定会怒不可遏,不遗余力来中原追杀我。”

  沈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么说,这些突厥人是你故意引来的?”

  萧柄越说下去,语调越激昂,笑容也越诡秘:“不错,正因为我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中的正义之士看见大批突厥人进入中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我才令那些下属冒充成突厥人在江湖上搅浑水,果然,海孤山找上门,你们不得不对他出手。”

  李浮尘错愕:“你竟为了报自己的仇,从中挑唆利用我们!”

  萧柄的目的很简单,突厥第一高手为追杀他高调带着人来到中原,若是想解决眼下的困境,就不得不与这海孤山交手。

  只要他们与海孤山决斗,不管是输是赢,萧柄都可以找其他下属上来补刀,彻底了结海孤山的命,实现报仇的目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

  正在想时,裴擒陌忽而懒洋洋道:“其实解决突厥人进中原的法子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将你捆起来交给海孤山,等他砍下你的头消了气,再让他给中原人一个交代。”

  萧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