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羿突然感到有点后悔。

  下来之前, 他认为上面满是会让他们一脚踩空的机关陷阱,因此才会选择这条看上去能够前行,机关又不算多的地下之路。

  却不曾想, 陆笙歌竟然带着密密麻麻的人潮找来了这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天工阁阁主悠哉地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开口:“你大概猜不到,是你的逆徒杨修仪利用腿上的机关向我报告了你们的位置,我才找来这的。”

  什么?

  沈羿瞳孔紧缩, 回头看了眼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

  原来杨修仪在临死之前, 还做了这样一件事。

  不过, 很有可能的是, 杨修仪在听见脚步声发现他们时, 就已经将这件事做完了。

  裴擒陌背对着陆笙歌, 将刚刚从尸体上搜刮来的五彩药瓶收入囊中, 张开了口:“陆阁主的话令本座有些好奇,这地下无人经过, 他是如何传讯给你的?”

  陆笙歌对他的耐心总是会多些:“裴郎有所不知, 我天工阁驯养了一批鹦鹉,可以听得懂用机关发出的讯号,杨修仪的腿被沈羿废去之后, 我用天工阁的机关术代替了他废掉的腿,告诉他若有情况, 就传递讯号,身边的鹦鹉自会将消息带给我。”

  “哦?听上去这传讯的法子很是奇特, 日后我的宗门倒是可以效仿一下。”裴擒陌拍拍手起身, 唇边露出一丝慵懒的笑意。

  陆笙歌挑眉,抱臂坐在椅子上, 右脚翘起二郎腿:“此番,我带来了四十个傀儡师,还有上百个能够听懂我命令的傀儡,裴擒陌,你振兴宗门的想法,恐怕只会化为梦影了。”

  裴擒陌的眸光在他周围扫视一圈,故作惊讶:“是吗?陆阁主这般急着让我们死,不先看看我们身边多了谁?”

  说罢,他伸手将杵在原地的萧睿拉到身边。

  萧睿怨恨地瞪了裴擒陌一眼,又往沈羿身后缩了缩,想要在陆笙歌眼前彻底隐匿自己。

  陆笙歌却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西辽教教主的儿子?居然在你们身边?”

  他语气透着兴奋,却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只拍着扶手哈哈笑了几声:“妙啊妙啊,裴擒陌,你若将这个小童交给我,我可以单给你留一条生路,做我的禁脔,让其他人死,否则,我就将你交出去给我的侍从,先将你奸污致死,再扒下一层皮,做成傀儡。”

  “至于沈庄主……他会被我扔进化尸水,消失殆尽,从此在这世上再无痕迹。”

  裴擒陌“啊”了一声,看向沈羿:“沈郎,看来这小童在陆笙歌面前也作不了什么筹码,我若不从了他,他还要命人将我奸污,好生歹毒啊。”

  沈羿暗暗白他一眼,无奈道:“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的计谋得逞。”

  陆笙歌声音越发阴森:“你们二人的感情还是这般融洽,看着就心烦,我倒要见识一下,沈庄主这口‘气’,到底有多硬!”

  说罢,他那只苍白的手缓缓举起。

  沈羿握紧手中的剑刃,偏头小声对身后的秦不悔道:“后面应该没有追兵,你待会找到机会就带着萧睿先跑,去找李浮尘。”

  秦不悔:“师父,那你呢?”

  沈羿叹了口气,他本是以为这下面会比上面安全一些,没想到杨修仪直接将这里的信号传送给了陆笙歌,将他们困在这里当囚中之鸟。

  若是出不去的话,他只能与那中了剧毒的魔君一同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身边的几个傀儡突然嘎吱嘎吱颤动起来。

  秦不悔惊愕不已。

  ——但凡有核心的傀儡残肢,只要剩下一条腿,都会一瘸一拐地朝着他们几人靠近,更别说某些长着双手的,正在小心翼翼地扭动着身躯朝他爬动。

  沈羿觉得事情不妙,拉着他的手:“先躲在我的身后。”

  他本想拉着秦不悔,谁知情急之下抓错了人,成了裴擒陌。

  对方显然很不愿意躲在他的身后当缩头乌龟,张开因毒素而泛紫的嘴唇,声音喑哑道:“等我调息片刻,就来帮忙。”

  话音落下,周围的傀儡残肢一拥而上——每张脸都笑意盈盈,娇美动人,若不是她们身体残缺不全,手中还握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冒着寒光的刀片,会在一瞬间俘获男人的心智。

  沈羿定了定神,手中的剑光就像一只展翅的大鹏,冲向了眼前的两只傀儡,其中一只傀儡顿时被剑气砍掉了右腿,躯壳内部的白丝像是蛛网,另外一只傀儡则是被她的身影拉扯倒下。

  秦不悔也不敢发怔,一手抓住萧睿的肩膀,踏雪剑挥舞在前,就将周围的傀儡逼退数尺。

  萧睿忽然大喊一声:“身后!”

  秦不悔正要回头,就感觉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分不清是活人还是傀儡,下一秒,一道爆破的气流从后脑勺擦过,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无数傀儡残肢碎片炸裂开来,冒出滚滚浓烟!

  他回头一看,是魔君手中拿着杨修仪那仅剩一颗火弹的龙铳,将周围的傀儡炸成了雪花残片!

  就在愣神之际,对方回头催促:“别发愣,拿起你的剑!”

  秦不悔一愣:“……好。”

  他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裴擒陌为何要保护他,而那边陆笙歌的士气,因为一颗巨大威力的火弹而大受挫败。

  “那是杨修仪身上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早知道,我就该给他个假的龙铳!”

  陆笙歌不清楚那龙铳里面是否还有火弹,就没有下令让身旁那些活的傀儡师靠近。

  沈羿将眼前最后一个傀儡残肢斩断,身旁忽然飞来一个人。

  “我身上麻痹得厉害,你替我掩护片刻,我将这几个药瓶里的药都吃一遍。”

  沈羿低头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瓷瓶,摁住魔君的手。

  “不能都吃,万一有毒呢?”

  裴擒陌苦笑:“总不会比现在的毒更严重。”

  眼前又多出几个完整的傀儡,沈羿没有多劝的机会,只能先分心清缴剩下的敌人。

  这些傀儡潮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就在懊恼之时,眼前忽然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是一个女性傀儡,那张柔和的面庞,他一眼就认出是上次给他搜身的活人皮傀儡。

  沈羿下意识注意到对方腰上挂着的玉坠——那个玉坠看上去很是特别,系着红色的坠子和几颗宝珠,再仔细看看,上面似乎还刻着字。

  对方的寒刃刺向他的头颅,他同时发觉对方不仅身法难缠,刀法使得更像是某种剑法,绝不是天工阁或是寻常百姓该有的本事。

  抽身避开后,他开了口:“陆笙歌,这些傀儡的女子都是你从哪里找来的?”

  陆笙歌摇着扇子,极有耐心地回答:“林子里、村子里,或者是客栈直接打晕了弄来的。”

  沈羿:“那我眼前这个呢?”

  “这个啊,可是被我在林中路过时就一眼看中了的,我本来没打算将她做成傀儡,可她不是那么识时务,说起来,我也觉得很可惜,她的声音本来很好听,却只能被我装上假的发声器物,眼睛也没有活着时瞧着熠熠生辉了。”

  陆笙歌说完叹了口气,眸光瞟向裴擒陌,慢悠悠道:“所以,我时而在想,若是将裴郎做成傀儡,难保不会比活人逊色,暴殄天物,毕竟裴郎脸上最漂亮的,就是他那双眼睛,可惜啊,眼球被蜡水泡过之后,就没有会动时那样惹人心醉。”

  沈羿眼底泛起了寒光:“陆笙歌,天工阁做出如此泯灭人性之事,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会招来天谴吗?”

  陆笙歌笑了:“天谴?以我现在的实力,老天要如何给我带来天谴?你今日就要命丧于此,还有闲功夫操心天工阁吗?”

  他久久没有等来裴擒陌打出第二发火弹,就知道此时的龙铳已经毫无用处,正要下令身旁的傀儡师进攻时,身后忽然传出了人声:“阁主!阁主!”

  陆笙歌只得收回手,不耐地回头:“何事?”

  叫喊的人是一位侍从:“阁主,外面有一群人打进天工阁内了!”

  陆笙歌怔了片刻,“咦”了一声:“外面不是一直都有人吗,西辽教的那帮孙子,他们终于舍得打进来了?”

  那侍从脸色难看:“不是的阁主,不是西辽教的人啊,是一帮会射箭的……他们说是要找到西辽教的教主萧柄,要进来找人的……”

  陆笙歌蹙眉:“什么?”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从外面袭来,直奔他的面门!

  陆笙歌慌忙躲开,那只箭矢却将他身后的傀儡师穿心而过。

  直到人倒下,其他傀儡师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陆笙歌终于从椅子上起身,对身边刚刚跑来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你去。”

  那名侍从显然很不情愿再出去面对危险,可是见陆笙歌没有撤回命令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刚刚走了两步,只听嗖的一声。

  一支箭又从前方射出,穿着那侍从的头颅而过,连同那身躯一起卡在石壁上,鲜血如柱。

  天工阁的所有人脸色都青了。

  陆笙歌退后了两步:“来者究竟是何人,速速现身!”

  他们眼前传来了一些骚动声,不远处缓缓走来一道身影,目光扫视着站在这里的所有人。

  那人面目瘦削,棱角分明,深邃的眼窝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灰色的唇齿发出肃穆的声音:“谁是这里的领头?”

  对方背上披着虎皮,发型不似中原人,显然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只当里面应该有一个“领头”。

  陆笙歌虚弱的神色浮现出一丝诧异:“我就是这里的阁主,你是突厥人?我与你无冤无仇,没招你惹你,你无端闯入我天工阁作甚。”

  那个穿着怪异衣服的男子看着他,面上透着不屑:“我想知道西辽教教主的所在之处。”

  “西辽教教主?你找他作甚?”陆笙歌蹙眉。

  身为中原人的他,也不喜自己的地盘被突厥人侵入。

  那人道:“他与我们突厥人有仇,我们在中原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听说他现在就藏在你们这里,就快些把人交出来,也省得我动手。”

  陆笙歌合上扇子,嗤笑道:“你还想与我动手?不知道身边被多少人包围着吗?”

  在场的沈羿众人瞧见眼前的突厥人身着怪异,蛮不讲理,就知道对方进入这里,不是来找他们谈判的。

  陆笙歌恐怕要有麻烦了。

  就在刚刚,那些傀儡也不再与他们缠斗,而是站在原地静止,他指挥着同伴悄悄跑到傀儡身后躲起来,静观其变。

  裴擒陌在他耳畔吹了口气:“看啊,我为了救你将萧睿带来,为天工阁引来了多少好戏,那名突厥人看上去内力深厚,甚至有可能在你我之上,陆笙歌对上他,恐怕要吃大亏了。”

  沈羿认真观察着眼前情况。

  他真的会吃亏吗?

  陆笙歌用扇子敲敲手心,冷笑道:“巧了,本阁主也在找萧柄,不过现在仍未知他在何处,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待会砍掉他的头给你奉上,若你信不过我,就带着你的人自己在天工阁里找,我这边还忙着别的事,恕难奉陪。”

  他转过身,而站在身后的突厥人双眸微眯,默默对着他举起手里的弓。

  “我信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