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口, 裴擒陌仍是保持着朝前的姿势站在原地。

  陆笙歌用折扇挡住半张脸,语气满是狐疑:“奇怪,你身上穿着的……好像是女傀儡的装束, 我没看错罢?”

  杨修仪定睛一瞧,那男傀儡身上的外裳轮廓果然被肩膀撑得紧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什么鬼玩意儿?!

  “你这傀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说清楚!”

  “……”裴擒陌只得慢悠悠转身,随机应变, “阁主, 您昨夜与那几名女子同房时, 不是还命她们穿上男装么?”

  陆笙歌挑眉:“哦?”

  裴擒陌知道, 对方有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喜欢行床笫之事时, 命榻上的女子化为男子, 男子又化为女子,以图更大的乐趣。而天工阁的一部分傀儡是可以侍奉主人的, 就算是傀儡有谄媚阁主的行为, 也是合情合理。

  他这一招,自是聪明机智,心思巧妙。

  可是陆笙歌心中仍有疑问。

  “你过来些, 让我好好看看。”

  他板着脸朝对方招手,想感受这傀儡的肌肤究竟是不是活人。

  在他的心目中, 天工阁技艺纵使再精妙,也有些做不到的事, 比如傀儡的眼珠子, 就算是用上再好的材质,也只是死气沉沉的, 可眼前傀儡的眼神竟像是活人般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这显然很不对劲。

  毕竟,假人怎么可能有这么生动的神态?!

  正在想时,杨修仪忽然大声惊呼:“阁主!”

  “……!”

  陆笙歌见头顶冒出了一道疾风,忙后撤数步。

  所幸他运气好,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傀儡左手拿着匕首,笔挺地站在客栈门口,唇角竟流露出一丝傲然出来:“我本想糊弄过去溜走,谁知你反应倒敏捷,可惜这一击不成,后面就不太好杀你了。”

  裴擒陌做事情一向是不计后果,只想着一击就能将龙头斩下,自然也没顾着想若是斩不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可他一想到若是闹出点什么骚动,或许会为沈羿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也就不觉得眼下的情况有多糟糕了。

  陆笙歌听了这熟悉的语气,蹙紧了眉头:“你究竟是谁?”

  “你若是死了变成魂魄,不就能知道了?”

  裴擒陌鄙夷地说道,只剩一只手的他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飞驰到对方的眼前。

  他的速度极快,陆笙歌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阁主当心!”

  杨修仪扔出三枚毒镖射向傀儡。

  有了他的插手,陆笙歌这才毫发无伤,可傀儡的动作行云流水,挡开飞镖后便再次朝他袭来。

  客栈内的其他客人见他们在门前大打出手,早已哇哇乱叫,抱头鼠窜。

  陆笙歌耳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影响,再加上眼前的傀儡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还要快,只得咬牙摁下扇子机关,待扇顶弹出齐齐利刃,再用它刺向傀儡的身躯。

  可谁能想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进攻,竟落了空!

  男傀儡身躯凌空而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舞着匕首,像是乱花迷眼般,任凭他如何抵挡,都像是被一团锦瑟的云团缠绕,难以脱身。

  如此惊艳绝伦的身法,除了令他朝思暮想的绝色之人外,哪里还会有第二个?

  “裴郎……是你吗?”

  陆笙歌的声音不确定,心跳却咚咚加快。

  自从多年前与裴擒陌的第一次交手开始,他便已经深深迷恋上这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奇男子,与之交手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裴郎,我的裴郎……你若想要来见我,为何要扮作傀儡?

  你不是不擅长用武器,为何偏偏手里还要拿着沈羿的匕首进攻!

  陆笙歌心脏因嫉妒而变得愈发狠辣,右手抵挡那变幻莫测的招式,左手掏出三枚毒镖,再次出声:“裴郎,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该不会……你一直与沈羿待在一起,是在为他拖延时间逃走?”

  话音落下,三枚毒镖齐齐而出。

  只要裴擒陌因为他刚刚的话受到了影响,绝对会因为躲闪不及而中招。

  一道清脆的响声。

  三枚毒镖竟没有射中裴擒陌,而是射中了旁边的桌沿。

  “怎么可能?”

  陆笙歌眸光错愕,而那身影也背对着双手在他的面前站定,出言嘲讽:“你想暗算我,还慢了些。”

  对方的武功越高,陆笙歌心中自是越欢喜,咽了咽口水,发出讨好的语气:“裴郎,你扮作傀儡也是风采不减,可惜今日你以一敌二,不会是我的对手,不如尽快告诉我沈羿现在的下落,我就不动用傀儡术伤你,如何?”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问裴擒陌究竟是以何种手段化作的傀儡,因为最终的目的,都是将沈羿带回去慢慢调.教,再讨裴擒陌的关心,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所有。

  裴擒陌叹了一声:“你以为你的傀儡术能伤到我?我若想逃,没人能拦得了。”

  陆笙歌眸色一沉:“裴郎,我记得,一个月之前,你还与沈羿决一生死,还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怎么上次还说将身体私定给了他,莫非……你二人当真两情相悦,结为道侣了?”

  杨修仪听闻此话,惊愕地转过头。

  这魔头不是一个月前还主动来杀了师父,现在怎么会是……那种关系?

  这种事就算是砸破了他的脑袋应该也是不可能的。

  只听那男傀儡冷笑了声:“我只是说你用‘不用傀儡术伤我’作为筹码交换有些不自量力,如何还会扯到结为道侣上面去?不过我与他的关系,倒是不必告知与你了。”

  陆笙歌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既然你与他并非结为道侣,那我给你什么筹码,你才肯告知我他的下落?”

  裴擒陌挑眉:“本座说什么,你都会给?”

  陆笙歌心道对方除了提出对天罡宗有利的事,也不会拿其他作为交易,便语气谄媚:“只要对天工阁无伤大雅之事,我都能满足你。”

  裴擒陌唇角上扬,把玩着手里的匕首:“这可是你说的。”

  陆笙歌:“嗯?”

  仅仅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裴擒陌手中的匕首忽然投掷了出去。

  这匕首不是刺向陆笙歌,而是站在一旁的杨修仪。

  “你旁边的这人实在过于碍眼,本座早就想杀他了。”

  杨修仪从来没见过有人能使出如此迅速的飞刃,一时呆愣在原地。

  那匕首的影子在他的眼中逐步放大,几乎便要穿过他的头颅。

  ……

  同一时刻,东边巷子。

  李浮尘抓着沈羿的手臂从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轻功遁走,畅通无阻。

  刚跑了没多久,他手中的那只手臂便转了个弯。

  李浮尘见对方挣脱他的束缚,肩膀一颤,蹙眉劝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你现在回去不就是送死么?你该不会还想去救那个傀儡?”

  从刚刚出了客栈,他就阻止过一次沈羿去找傀儡,好不容易才将人劝说到这,谁知对方竟还是想回去。

  沈羿蹙眉道:“李道长,我并非是想救那傀儡,只是此事有些蹊跷,不便多说。”

  李浮尘见他像是当自己如空气一般,扭头便走,忙大步迈过去将人拦住:“沈庄主,你一步三回头,怎么不是要救他,若是真的担心那个傀儡,贫道替你去将他救回来可好?你如今病成这样,想救人,怕是有心也无力吧。”

  换做一个月前,他早就拍拍袖子一走了之,懒得去管,可这一路,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知道沈羿智武过人,又多次救他,眼下又怎么会看着沈羿去送死呢。

  沈羿却是无奈地:“我真的不是担心他……说起来,我倒是有话想要问李道长,我昏迷之后,这一路上有吐血或是流鼻血么?”

  “鼻血?”李浮尘蹙眉,思量了半晌才回答,“好像没有。”

  他这一答,胸口也豁然开朗,惊呼道:“既然这一路上你没有吐血,那陆笙歌等人在客栈门前寻着的发黑的血迹,是从哪来的?”

  沈羿:“你应该也明白了,有人在故意引天工阁的人追踪我们。”

  而这话刚刚说完,半空中就传来一声大笑。

  “沈庄主果然聪颖过人,猜得分毫不差。”

  沈羿与李浮尘都眼皮上抬,二人齐齐抬头,只见一抱着臂的蓝衣人站在屋顶上。

  他们都一眼认出了此人。

  此人就是曾经带着人曾经闹上梅花剑庄,身份神秘的男子,崔二楼。

  对方一个多月未现身,李浮尘却恍如昨夜才见,头发快要竖起:“怎么是你?!”

  “可惜啊,李道长没有出去帮忙引开天工阁的人,否则我们现在带沈庄主回去,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了么?”崔二楼含笑道。

  李浮尘:“什么?”

  带沈庄主回去?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带沈羿回去又有什么目的?

  未等多想,对方接着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有一堆疑问,但只怕我肯说,你已经没有命听了!”

  说罢,他抬手吹了声口哨,顿时有数个黑影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二人定睛一看,竟然都是些野狼。

  那些野狼面目凶恶张牙舞爪地靠近,沈羿后撤半步,低声对李浮尘道:“我来对付它们,你负责突围对付崔二楼。”

  李浮尘:“啥?!”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以沈羿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在半路突然毒发身亡已经是好的了,怎么还能说出诸如“我来助你对付它们”之类的话。

  “沈庄主,你毒发成这样,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对付他们!”

  崔二楼冷笑的声音落下,那些野狼顿时一拥而上,要将那二人撕成碎片。

  可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道虹光飞溅,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又如雨僝风僽,瞬息万变,短短片刻,竟将那些野狼通通震得口吐鲜血,弹退出去。

  李浮尘目瞪口呆。

  沈羿面色淡然,收剑入鞘,回头望着李浮尘:“我就说能对付他们罢,快去。”

  刚刚的一招,直接把在场的崔二楼惊呆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你明明已经……”

  在来之前,他是调查过软刺甲之毒的,全身上下像是被万针穿刺进去,越是使用真气,发作得就会越快,哪怕是天下第一的绝顶高手,也绝对不可能使出刚刚那样恢宏的剑法。

  震惊之余,他又连拍了三下掌,大笑道:“沈庄主,你果然与众不同,我一直好奇,你在清鸿山论剑时怎么会输给南华宗的宗主呢,以你的本事,应当得天下第二啊。”

  这话未说完,面前就闪过来的一道猛烈的疾风。

  李浮尘的连招也毫不逊色,几套剑招如清风徐来,可谓步步致命,招招杀机,眨眼之间,就将崔二楼逼得连退数步。

  两位昔日宿敌凌空缠斗,又跳到另一处屋顶打个不相上下,唯有沈羿处在原地,面色惨白,掩面咳嗽不止。

  果然…刚刚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拔剑杀狼的那一招,已经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真气,身体里的毒素也将他的五感变得更加麻木。

  就算是他现在想要帮忙去杀崔二楼,怕也是有心无力。

  “你先在原处调息,等我击败他就来帮你疗伤!”

  李浮尘高呼的声音传来,与崔二楼又交手数十招,最后化为两抹残影,逐渐远去。

  沈羿只觉得眼前昏黑,胸口都像是被万千细针刺进,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知觉。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崔二楼和李浮尘早已不知去了哪,附近只留有几只残余气息的野狼,除了躺在地上喘息之外,它们只能用那锐利的目光瞪着他。

  沈羿盯着那几只狼,浅笑道:“看来咱们都一样,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了。”

  他想站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灌了铅一般,只能趴在地上和眼前的那只小狼相互对视。

  没过多久,沈羿感觉眼皮沉重,想昏昏欲睡。偏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道不耐的声音。

  “本座不在,那道士就是这样看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