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坐在洞穴里,后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石。
绯红月华从洞口倾洒进来，照亮这片方寸之地。
幼龙睡得很香，脑袋挤在他大腿边,呼吸轻缓绵长，龙爪无意识地抓挠空气。
“猎物,能吃……灵吃……”
它发出含糊的梦呓：“摸摸,龙角……灵,摸摸。”
谢灵毫无睡意,眼底映出指尖的一点猩红黏液。
他在悬崖边醒来，衣服干燥洁净，一度怀疑荒野与红雨是幻觉,他只是受到了精神攻击。
但现在，他从脸颊摸到残留的红雨。
——那显然不是幻觉。
谢灵沉思一会儿，伸手从影子里捞出一个小水晶瓶，将猩红黏液装进水晶瓶里，然后扔回影子空间。
紧接着他脱光衣服,仔细检查身体。
虽然浑身干干净净,没有残留红雨，但那种诡异的粘黏感挥之不去，心理上令人很不舒服。
谢灵用清水浸湿毛巾，慢慢擦拭每一寸皮肤,
月光照在他白皙瘦削的身躯,像柔软轻薄的红纱落在水洗白瓷，朦胧而诡丽。
片刻后，谢灵将毛巾和旧衣服用圣火烧成灰烬,从影子空间里拿了套干净的新衣服穿上。
没错，他把影子空间当成随身行李箱,里面装的有魔器、冷兵器、魔法用具、换洗衣物等等。
可惜没有装食物和水，否则抛开危险性不谈，他到哪里都是度假模式。
一直到日出，谢灵都没有再合过眼。
幼龙半睡半醒，长出的两只小龙角痒得要命，难受得直哼唧。
“难受……”
它迷迷糊糊地伸长脖子，用龙角去顶谢灵的胸口，“摸摸角，灵，要摸摸。”
谢灵握住洁白如玉的龙角，正要动手摩挲，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样做真的对吗？龙族长角的时候该不该摸啊？
万一跟人类小孩长牙似的，痒归痒，但总是又舔又摸，就容易长成畸形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松开手，将幼龙脑袋推开。
幼龙睁开眼睛，嗷呜一声，两只前爪努力往上伸，怎么都够不到头顶。
“灵，”它可怜兮兮地望着谢灵，“要摸，摸摸角。”
“现在不摸，你忍着，等找到其他巨龙再说?。”谢灵无情拒绝。
幼龙委屈地嗷了一声。
谢灵站起身舒展四肢，然后朝它摆了摆手。
“别嗷嗷叫，你不是刚出生的幼崽，已经破壳快两天了，成熟一点。”他顿了下，继续谆谆教诲：“我带过的上一个幼崽是棵小树苗，发芽一两天就乖巧又成熟。虽然祂是世界树，但你可是远古巨龙，天赋一点也不差，整天哼哼唧唧，嗷嗷乱叫，是不是有损龙威呀？”
幼龙不懂什么叫有损龙威，但它听懂了重点，妈妈之前养过其他幼崽！还夸那个幼崽乖巧成熟！
但是那个幼崽没有跟在妈妈身边，是因为惹妈妈不高兴，所以被扔掉了吗？
幼龙心底冒出一点恐慌，立刻不敢乱叫了，生怕自己也被扔掉。
它小心翼翼地碰了下谢灵的肩膀，声音弱弱地说?：“我乖，灵，别扔掉我。”
谢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它脑门上，轻轻笑起来：“我没说要扔掉你，小笨龙。”
其实幼龙一点也不笨。
它说不清话，但生而知之?，心里什么都明白。
妈妈并不是它的生母，没有养育它的责任，随时可以扔掉它。
但它是闻到妈妈灵魂的味道才破壳的，相当于是为妈妈诞生的……
靠得很近时，幼龙有种本能的兴奋，飘起来的快乐。
它用前爪抱住谢灵的手臂，心驰神迷地想：
要是更近一点就好了，等它长大，它要把心口龙鳞送给妈妈！
·
离开这片山谷之后，谢灵发现了巨龙的踪迹。
“嗷！！”
巨龙面朝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
它被高耸如剑的山峰从后背贯穿腹部，几乎没法动弹，金红龙血喷涌而出，凝结成珠，顺着陡峭的岩壁往下滚落。
谢灵藏在比人还高的草丛里，捡起一粒滚到脚边的血珠。血珠触感温润，在他指间很快融化成液体。
在现代魔法界，无论是调制魔药、超凡墨水，还是作为施法媒介，龙血都是非常珍贵稀有的材料。
幼龙睁大眼睛，看见他弯腰抓起一把血珠，任由血珠融化成满手黏稠鲜血。
“灵？”它小声喊。
谢灵左手抵在唇间，示意它别出声。
紧接着他从影子里拿出一把漆黑长弓，默念魔咒，满手龙血忽地燃起金红烈焰，就势拉出一支火焰箭矢。
几只狰狞的邪物爬上巨龙的身体，其中一只伏在巨龙胸腹，高高举起锋利的前肢，对准那片凝结精华的心口龙鳞。
“嗷——”
巨龙的吼声带起一阵狂风，但无济于事，几只邪物牢牢勾住它的伤口，动都没动。
谢灵挽弓搭箭，对准那只意图毁掉巨龙护心鳞的邪物。
呼——
他松开了手，燃烧龙血的长箭呼啸而去，一发命中邪物头颅！
邪物甚至来不及嚎叫，就被轰掉了半个身体，裂开的肢躯抽搐喷溅出腥臭的黑血。
谢灵半跪在地，又快又急地连射几箭，直到另一只庞然大物从空中迫近，才收手望天。
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笼罩大地，漆黑的龙鳞隐隐反光，灿金竖瞳犹如两轮煌煌日轮……巨大黑龙从谢灵头顶掠过时，裹挟的强烈飓风让树木倾倒、山石翻滚。
谢灵和幼龙差点被掀飞出去。
轰！
黑龙撞断了山峰，抓起受伤的巨龙往上一提，将它从山峰断口提了出来，然后扔到附近的一块平地上。
紧接着它明亮的金瞳微微一动，锁定那几只中箭后挣扎蠕动的邪物，张嘴吐出一口暴烈炽热的龙焰！
不仅邪物化为灰烬，山岩都熔化为浆，幸亏那里寸草不生，否则势必引起森林大火。
炙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谢灵看了一眼，没有在附近停留，带着小龙往受伤巨龙的方向跑。
巨龙的生命力非常强，只要不是绝对致命伤，哪怕腹部被贯穿都能活下来。
受伤的巨龙伏躺在草木繁茂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声沉重痛苦的喘息，腹部伤口缓缓蠕动，正在凝血自愈。
它淡青色的眼瞳像两汪深潭，倒映出靠近的人类和幼龙。
白麟小龙崽？
旁边那个生物是什么？长得好奇怪，没有鳞片、甲壳，也没有骨刺、尖角，柔软弱小得像团一捏就碎的嫩肉。
巨龙疼得直发颤，但意识还算清醒，不由嗅了嗅谢灵的味道。
很复杂的风味，让它联想到红月下的湖水、盛放的龙铃花、燃烧的龙血……
总而言之?，挺香的，闻多了容易兴奋。
不过，为什么他身上掺杂着黑龙的气息？
幼龙见到同族，本应该很高兴，但它注意到巨龙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谢灵，那种目光让它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它张开龙翼，努力让自己看着强大一点，细长龙尾末端的鳞片微微炸开。
巨龙不认识人类，眼睛聚焦在谢灵身上，问幼龙：“小崽子，他是什么东西？”
幼龙亦步亦趋地跟着谢灵，压根不搭理它。
“喂，”巨龙疼得声音颤抖，但不影响它说话：“小崽子，你母亲呢？为什么你跟着这个奇怪的东西？”
谢灵听得一清二楚，但是没吱声。
他停在巨龙腹部的伤口前，抬起胳膊，掌心贴在外翻皮肉的边缘。
巨龙挪动脑袋，垂眸看着小小的人类，怀疑这小东西想从它的伤口钻进腹腔里。
寄生种？还是想吃它的内脏？
它正要张嘴吐息，用疾风驱赶小东西，但下一秒，它感觉到一阵暖流从伤口边缘向体内扩散。
谢灵第一次给这么大的生物施展治愈魔法，储存的魔力眨眼间被抽空，魔纹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自发盗取未知存在的魔力?。
魔力的主人霎时投来注视。
谢灵心跳加快，感觉那目光犹如实质，近在咫尺，像滚烫的岩浆将他整个人淹没笼罩。
幼龙挡住他?，朝天空发出一声紧张的龙吟。
谢灵收回手，柔和白光顿时熄灭。
他转身抬头，只见魔力的主人静静蹲在他身后，硕大的金瞳俯视着他?。
“哎？不疼了？”
淡青巨龙动了动身躯，发现腹部伤口几乎长好了，立刻爬起身。
两头成年巨龙如同山峦，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让方圆几十里的生灵瑟瑟发抖，周遭一片寂静。
谢灵倒是很冷静，邪神的威压他都快脱敏了，巨龙的威压就更不会怕了。
但幼龙很紧张，极力张大龙翼，想将他完全遮住。
淡青巨龙俯下头颅，好奇地问：“小东西，你会说话吗？你刚才在给我治伤？”
谢灵还没出声，幼龙鼓起勇气，大声回道：“走开！不准，不准碰！”
“不准碰？小崽子，我还就碰了。”青龙伸出前肢，想用爪尖去碰谢灵，“小东西，你身上为什么有黑龙的味道？”
爪尖还没碰到，就被黑龙拍开了。
两头巨龙的动作都很轻，但架不住它们体形实在庞大，这一下就是轰然震响炸在谢灵耳边。
谢灵捂着耳朵，缓了缓，平静地问：“你们能变得小一点吗？”
“原来你会说话啊。”青龙有点惊讶，旋即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的声音——你说的不是龙语，为什么我能听懂？”
谢灵耳膜嗡嗡直响，重复道：“变小一点，否则就离我远一点。”
话音刚落，一直没有出声的黑龙迅速缩小?，直到缩成将近三米高的体形。
青龙不会变形，只能闭上嘴，蹲在一边看。
黑龙不急不缓地走到谢灵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沉声道：“你身上有我的血脉气息。”
“但你不是龙，我也没有交.配过，不可能有血脉子嗣流落在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说着话，伸出龙爪去勾谢灵的衣襟。
“滚开！”幼龙爆出一声尖叫，护在谢灵面前，“不准碰灵！”
它展开的双翼忽然迸发出银色闪电，直直劈向黑龙！
“嗯？”
细细的闪电对黑龙来说不痛不痒，只是令它有点惊讶，因为整个龙族能够觉醒特殊能力的龙很罕见。
“没事，小龙。”
谢灵抬手拍了拍幼龙的脑袋，考虑到它以后是要回族群生活的，连忙解释安抚，以免引起更大的冲突。
“别害怕呀，这是你的同族，没有危险。”他顺手摸了摸幼龙的小龙角，柔声道：“听话，以后你要回族群生活，不能这么冲动。”
幼龙低低地嗷呜一声，不情不愿地垂下龙翼。
谢灵抬眸看向黑龙，解开衣扣，露出长在皮肉里的漆黑龙鳞。
“因为你的后裔将这片鳞给了我。”
黑龙瞳孔收缩，探出爪尖，轻轻点在龙鳞上。
确实是它的血脉，但它才刚成年，没有交.配过，哪来的后裔？？
旁边的青龙分外震惊，忍不住压着声音说?：“好哇，你背着兄弟们，自己找到对象了？龙崽都能长出护心鳞了！”
“别乱说?，闭嘴。”
黑龙呵斥一声，收回龙爪，看着谢灵问：“怎么回事？哪怕我交.配过，子嗣也不可能成年，你这片龙鳞从哪来的？”
谢灵唇角微扬，笑着说?：“想知道为什么，就带我去见你们的龙神。”
黑龙：“龙神？”
“你们没见过我这种模样的生灵吧，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谢灵波澜不惊道：“是龙神让我来的。”
“什么龙神？你说的是至高神吧，我们龙族的造物主。”
黑龙注视着谢灵的眼睛，语气微妙：“你的意思是，你是至高神创造的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