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饿。”
小幼龙睁大蓝眼睛，直白地重复道。
谢灵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它凑过来的脑门?,严肃重申：
“不准再喊我妈妈，再喊不但没有饭吃,而且会被我丢掉。”
幼龙原本支棱的纯白龙翼耷拉下去,麟尾也不摇了,垂在后腿间,整头龙看上去很低落。
“……”它张了张嘴，脑中浮现出另一个更正式的称呼，脱口而出?：“母亲！”
谢灵眼皮一跳,加重语气：“也不准叫母亲。”
幼龙饿得肚子咕咕直响，可怜巴巴地盯着他，茫然又无措。
“灵。”谢灵缓慢又清晰地说：“这是我的名字，你直接叫我——灵。”
幼龙有点迷惑，用稚嫩的龙吟喊出这个大昭字音：“灵？”
难道‘灵’是母亲的某种特殊叫法吗？
它乖乖地改了口,但心里依旧认为他是母亲,神态亲昵而依恋，嗷嗷待哺：“灵，饿，我饿。”
谢灵：“知道了,不只你饿,我也饿。”
他至少有十几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
这话说完，谢灵的视线扫过凌乱血腥的峡谷。
扭曲腥臭的邪物尸体肯定不能吃，但龙肉……严格来说,人类可以吃，而且是大补之物。
如果没遇到这只小幼龙,在这种环境下，他大概会尝试吃一丁点。
但现在总不能带着幼龙吃它的母亲吧？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谢灵想到这里，正要问幼龙能吃什么，还没出声，就见它扑腾着翅膀，艰难爬到庞大的白龙尸体上。
“小龙，你干什么？”
幼龙伸出微微弯曲的尖爪，从白龙致命伤口的位置扒拉出一片菱形龙鳞。
洁白的龙鳞滴血不沾，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微光。
它抓紧龙鳞，垂涎欲滴地吸了吸鼻子，然后从龙躯上滑下来，噗通落到谢灵脚边的土地上。
幼龙捧着龙鳞递到谢灵面前，眼眸明亮，语气激动：“灵，吃！”
谢灵接过这片洁白温润的龙鳞，正反两面看了看。
“灵，能吃，好吃！”
幼龙一张嘴，涎水不自觉地往下滴落，这片凝结精华的特殊龙鳞让它非常想吃，但它知道妈妈也饿，所以决定忍住，让给妈妈吃。
“好东西，吃了不饿，变厉害。”它流着口水，催促道：“灵，快吃。”
谢灵心底了然，把白鳞塞进它张开的龙嘴里。
幼龙愣住，含着白鳞不敢动。
谢灵笑起来，手指点了点它湿润的鼻子，“你吃吧，我不吃这个。”
幼龙锋利的牙齿将白鳞咬碎，急迫囫囵地咽下肚，心满意足地摇晃起尾巴。
谢灵若有所思，解开两粒衣扣，露出嵌在锁骨下方的漆黑龙鳞，问它：“这片龙鳞能吃吗？”
幼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本能地分泌出唾液，但它很清楚，这是妈妈的鳞片，活生生撕下来会很痛，而且会变虚弱！
“不吃，不吃灵。”幼龙紧张地后退一步，急声说：“灵会痛，会难受，不能吃！”
“不仅会痛吧……”
谢灵垂下眼睫，指尖缓缓滑过漆黑龙鳞，脑中重现奥狄斯亲手拔掉心口龙鳞的那一幕。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片龙鳞如此特殊而重要，忽略了奥狄斯咬牙喘息的虚弱模样。
——而现在他仍旧不知道，这片龙鳞除了给予力量之外，还隐藏着更深的含义。
“真是……让我越欠越多啊。”
谢灵轻轻呼出一口气，偏过头看着幼龙，“我会带你找到龙族领地，送你回去。”
幼龙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白鳞融化?，精纯猛烈的力量正在体内循环流动，让它躁动又兴奋。
它扇动双翼，慢慢腾空飞了起来，绕着谢灵转圈，引发一阵明显的旋风。
“灵，看，我能飞！”
幼龙悬空停在谢灵面前，细长的纯白鳞尾不停地摇晃。
紧接着它想到妈妈还没有吃东西，自告奋勇：“捕猎，找食物，给灵吃。”
话音未落，幼龙准备飞高，但下一秒就被谢灵拉住后爪。
“不用你找，等等——”
“嗷？”
虽然幼龙才出生两个小时，但因为吃掉了那片精华龙鳞，它的体格已经比刚破壳时强上好几倍，龙翼肉眼可见地变大了，变得强劲有力?。
“灵，飞飞！”
它兴奋地大叫，甚至无师自通，用两只后爪紧紧抓住谢灵的腰肢，带着他往天空飞。
“捕猎，灵，吃饭！”
谢灵：“……”
谢谢，胃都快颠出来了，不用吃饭。
新生幼龙的飞行技术实在太差，不仅飞得摇摇晃晃，忽高忽低，而且一路在高耸的丛林里乱钻。
谢灵被各种枝叶扫来扫去，长裤被划出几道破口，只得给自己施加魔法屏障。
“小龙，你放开我。”他捏了捏腰间的龙爪，高声道：“我自己能飞，不用你这样带！”
幼龙悬空停住，有些迟疑，妈妈没有翅膀，怎么飞呢？
谢灵催促：“快点放开。”
幼龙乖乖地松开后爪，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立刻坠落下去。
谢灵本人当然不会飞，但【浮空】、【疾风】魔法配合施展，就能让他快速飞行?。
幼龙眼睛闪闪发亮，“灵，飞飞，一起飞飞。”
“啊，飞飞。”
谢灵敷衍回应一句，随即拔高到半空。
“嗷——”
幼龙以为谢灵在跟它玩，狂扇龙翼冲上高空，上下翻飞，兴奋得嗷嗷直叫。
不管什么种族，吃饱喝足的小幼崽都是一个德性?，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谢灵懒得管它，放慢飞行速度，垂眸俯视大地，观察这片山谷的地形地貌。
幼龙围着他飞，全身雪白干净的龙鳞在阳光下亮如白玉，瞳孔收缩成细线，碧蓝眼珠犹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是只非常美丽的小白龙。
“灵！灵灵灵——”
就是龙嘴过于聒噪，吵得他耳膜嗡嗡直响。
谢灵抬眸看了它一眼，招手示意它靠近。
幼龙倏地凑过来，眼睛灼灼发亮地看着他，然后微张的龙嘴就被他握住，上下两排锋利的尖牙都合拢了。
谢灵握着它的嘴，轻声呵斥：“不要一直嗷嗷叫，很吵。”
幼龙眨了下眼睛。
“有什么话慢慢说，一直乱叫会引来你的天敌，有危险，知道吗？”
幼龙抬起前爪，抵住他的胸膛，轻轻抓挠起来。
“你在干什么？”谢灵微微蹙起眉头，松开手，“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幼龙小声嗷呜，脑袋往他怀里蹭。
谢灵：“……”这是在撒娇？
幼龙小小的龙角抵着他的下颌，坚韧又温热的触感?。
龙鳞细密光滑，蹭到颈窝肌肤，感觉有点奇怪，尤其是龙嘴没有闭合，探出的尖齿碰到他脆弱的脖颈，让他本能性地感到危险。
谢灵轻轻推开它，不动声色道：“别跟我撒娇，没用?。”
幼龙哼哼唧唧，小声说：“灵，摸摸角，难受。”
龙角刚刚冒出尖，非常痒，但它的前爪比较短，摸不到自己的头顶，只能无意识地抓挠空气。
谢灵的视线落在它的龙角，没有伸手去摸，而是说：“不飞了，我们先落地。”
这个时代没有表里屏障，世界混沌唯一，邪神和众生共存在同一个时空内。也就是说，26号魔纹盗取魔力的时候必须更加小心，否则引来的可能不是注视，而是邪神亲至。
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直肆意盗取魔力?，他还是少用魔法，留存魔力应对危机吧。
太阳落山，绯红硕大的月亮从东边升起，天空被渲染成诡丽的紫红色，出现一团团漩涡状的霞云。
谢灵不打算在丛林里过夜，无论是什么时代，野生森林都暗藏危机。况且他对这里很陌生，万一疲倦打盹时，邪物悄悄靠近，那就麻烦了。
他选择地势稍高的山腰，找到一处避风隐蔽的凹陷洞穴。洞穴很浅，逼仄狭小，进去都得小心碰到头，但是相对安全一点，因为洞口外是陡峭的悬崖。
滋啦。
足有手臂长的河鱼被架在火堆上烤，烤焦的鱼皮滋滋地冒出油。
这鱼长得实在难看，鱼头肿胀狰狞，两排锯齿尖牙，鱼鳍锋利如刀，腹部还长着类似青蛙腿的几条鳍腿。
但被烤焦后倒是很香。
谢灵用木枝拨开焦黄的鱼皮，里面是细嫩的白肉。
幼龙蹲在旁边，吸了吸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谢灵夹住一块鱼肉，试探性地尝了尝，等待片刻，确定没有不良反应，才放心地吃下去。
“你吃吗？”他夹着大块鱼肉递到幼龙嘴边。
幼龙迟疑地张开嘴，啊呜一口吞下腹，但紧接着它就干呕了两声，委屈地说：“难吃，这个难吃。”
看来龙族和人类的食谱差别很大，他用以果腹的食物，龙族压根不吃。
这就有点麻烦了，他不知道该给幼龙喂什么，还是得尽快把它送到龙族领地去。
“灵，摸摸角，摸摸。”
幼龙紧挨着他，低头磨蹭他的肩膀。
谢灵熄灭火堆，背靠岩壁坐着，让幼龙伏趴下身，把脑袋靠过来。
他望着洞外的天空，漫不经心地摩挲它新生的小巧龙角，手指轻轻刮擦坚硬发烫的根部。
幼龙闭上眼睛，发出舒服的哼唧声，逐渐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说话。
“妈妈，抱抱……灵，抱抱，摸摸……”
谢灵垂眸一瞥，发现它已经睡着了，说梦话呢。
他轻轻笑了声，松开龙角，低声耳语：“小龙啊小龙，你要在梦里祈求龙神，让祂快点现身。”
半夜，谢灵忽然惊醒，睁开双眼，绚烂的紫红天空映入眼帘。
绯红圆月高悬，一团团漩涡浓云像深红瞳孔的眼睛，静静俯瞰大地。
天空？
他回过神，霎时打了个寒战，起身环视四周，发现置身荒野之中。
谢灵心脏紧缩，敏感的直觉疯狂预警。
诡谲而扭曲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逐渐收拢迫近，令他寒毛倒竖，神经突突直跳。
心口魔纹蠢蠢欲动，龙鳞越发滚烫，似乎都在无声提醒，危险正在靠近。
啪嗒。
一滴雨落下来，砸到他的脸上。
冰凉、猩红、粘稠，犹如冷却的鲜血。
谢灵瞳孔剧烈收缩，来不及多想，立刻施法张开屏障。
啪嗒、啪嗒……
猩红的雨珠不断坠落，压根不受任何阻隔，穿透魔法屏障，淋到谢灵身上。
雨势越来越大，在整片荒野倾盆而下，很快汇聚成黏稠溪流。
谢灵无处躲避，只能站在荒野里，紧紧抿住嘴唇，眼睫低垂，避免诡异的红雨直接落进嘴巴和眼睛里。
猩红的积水逐渐没过他的脚踝、膝盖，缓慢上升。
红雨还在下，整片荒野成了血色湖泊。
但雨声却突兀地消失了，因为雨珠落入积水湖面，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完全平静地融为一体。
雨水顺着谢灵的脸颊和发丝缓缓流淌，殷红如血。
他垂眸看见自己的倒影。
很奇怪，如此浓艳黏稠的积水，却能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更奇怪的是，他看见自己唇角微扬，竟然在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感涌上心头，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在战栗发麻，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红雨依旧在下，积水越来越深，已经到了他的胸口。
倒影更近了，水中的面孔含着微笑，与他静静对视。
谢灵闭上眼睛，脑中默念魔咒——他唯一学会的那个神级魔法。
空气静默一瞬，无数火星凭空凝结，旋即降下暴烈火雨，纷纷扬扬落进猩红湖泊。
呼！！
火雨落进红水，霎时燃起燎原大火，蒸腾出浓重红雾。
这火没有温度，对施法者全然无害，所以谢灵置身火海，毫无感觉。
少顷，他睁开眼，只见红雨停歇，火雨熄灭，荒野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他正坐在洞口悬崖边，双腿悬空，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