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给冰冷坚硬的地面铺展出一层瑰丽的霞光。
“我查阅过教会关于亡灵天灾的绝密档案，祂的邪徒曾经策划实施过特大恶性事件，主要在南部沿海一带……”
加西亚站在窗前,雪白衣袍纤尘不染，浅金发丝柔顺垂散。在落日余晖的背景里,侧影轮廓如优美的油画,蒙了层柔和朦胧的光晕。
“根据当时的档案记录,祭台被尽数摧毁,亡灵天灾退回里世界。自那以后，信仰祂的邪徒销声匿迹。”
说到这里，他转过脸,注视着谢灵的面庞，“但我怀疑，表世界仍有供奉祂的祭台。”
谢灵表情微变，陷入沉思。
加西亚前面说的那些话，跟奥狄斯告诉他的基本一致,只是这最后一句……
空气短暂静默,加西亚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话锋一转：“路卡，你还记得我们来萨兰途中，飞空艇意外迫降的那座海岛吗？”
谢灵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记得。”
“近日萨兰发生多起猝死事件,而你在死亡现场发现的邪神印记，让我回想起，”
加西亚说话的同时翻开案件记录本,点了点纸面上的血色倒十字：“之前我们滞留在海岛上的时候，我看见过倒十字。只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亡灵天灾的印记。”
谢灵瞳孔收缩，追问：“什么地方？那个南海镇还是黑树林？”
加西亚：“南海镇。”
他随手将案件记录本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缓步走到谢灵面前，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低下头轻声说：“魔法师的灵魂已经被收割，献给亡灵天灾需要举办特殊仪式，祭台必不可少。”
谢灵轻吸了一口气，无声与他对视。
两人眼瞳倒映出彼此的面孔，哪怕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在视线之内。加西亚眉骨下压，外露的表情是明显的担忧与疑虑，眼底眸光却微微闪烁。
沉默数秒后，谢灵开口：“你怀疑，南海镇里隐藏着亡灵天灾的祭台，从萨兰收割的灵魂是从那里献给祂？”
加西亚抬起手，掌心轻轻按在谢灵的肩膀上。
“路卡，你不觉得奇怪吗？那座海岛没有魔素，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而且在我们误入之前，当地岛民似乎从未发觉南海镇的存在。”
谢灵垂下浓密的黑睫，遮蔽住眼底变幻的神色，嗓音发紧：“因为那片空间已经被侵蚀、异化了。”
“这也是我的推测，岛上蛰伏着未知之物，持续掠夺整片空间的魔素，同时对海岛造成侵蚀异化。”
加西亚说，“而十八年前，亡灵天灾邪.教团的隐藏地就是南海岸一带，他们在未知小岛设立秘密祭台的可能性很大，我也确实在那里看见了倒十字印记。”
谢灵久久不言，半晌吐出一句话：“都已经四月份了，教会还没派人去探索那座岛？”
加西亚叹息道：“路卡，世界这么大，有很多危险诡异的地方。教会的圣职者有限，第一职责是维护教区内的安全，不可能面面俱到?。”
“除非那座小岛引发出更大的危机，威胁到大陆安危，否则探索它的任务能一直排到明年才发布。”
谢灵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但很快掩饰过去。
“我明白了。”
他后退一步，扯出礼貌又客气的微笑，“伊文斯主教，感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我有机会探索那个小岛，并且活着回来，一定会和你聊聊我的发现。”
加西亚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还叫我伊文斯主教？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谢灵神情变幻，最终喊出这声名字：“加西亚。”
加西亚唇角微扬，神情自然地说：“路卡，我和你说这么多，是因为调查案件清除邪恶，不仅是你的职责，也是我的。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伴，你明白吗？”
“我明白，加西亚。”
这话说完，谢灵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
加西亚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神幽深冰冷。
次日上午。
萨兰大教堂，档案室。
室内十分宽敞，高耸的档案柜成排摆放，令人一眼望不到底。
这里存放着萨兰教区上千个圣职者的登记档案，每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除了个人的基本资料外?，还有加入教会时手写的申请书。
谢灵站在角落里，拿出那张折叠信纸，展开又看了遍上面的两行字，随即闭上双眼，脑中清晰浮现出字迹。
然后他睁开眼睛，拿出一个档案袋，从中抽出申请书，一目十行扫视过去，又将申请书装回档案袋中，放回原处……
就这样，他轮次翻阅，从排头找到排尾，在一个个档案柜之间缓慢穿行。
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针走过半个钟面。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谢灵突然动作一顿，视线缓缓滑过纸面，逐字逐句地看完整张申请书，目光在最末尾的署名停留三秒。
——让·艾扎克
X竟然真的是教会的人，还是个地位较高的主教。
谢灵一时间心情非常复杂，将这份档案袋里的资料全部抽出来，首页彩色半身照映入眼底。
灰发绿瞳，面相偏善，表情温良，看上去很契合主教的身份。
“看着有点眼熟……最近在哪里碰见过呢？”
谢灵喃喃自语，盯着这张照片，仔细回想，电光石火间脑中掠过一段画面。
——那是他回到萨兰的第二天，在奥狄斯的办公室里，红衣主教兰克林带着下属闯进来。兰克林气势汹汹，言辞锋利，而两个白袍主教低眉敛目，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兰克林甩手而去，其中一个主教才抬起脸，离开前似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记忆中的面孔与眼前这张照片重叠，正是让·艾扎克！
“……不会还跟兰克林有关吧？”
谢灵吸了口气，快速翻完艾扎克的资料，将档案袋放回原处。
他转身疾步离开，一路走下阶梯，出了一楼大门。
教会的档案室和资料室禁止猎犬进入，谢灵上午出门就没有让他弟跟过来，此时单独一人在大教堂数座宫殿之间穿行。
他知道今天是教会高层开圆桌会议的日子，这个时间点快散会了，他可以直接在开会的通讯大厅外等奥狄斯。
片刻后，谢灵穿过一条雕梁画栋的长廊，迎面撞上几个牧师拥簇着红衣主教，从尽头殿宇的侧门走过来，步履不急不缓。
谢灵停住脚步，眼底映出红衣主教的面孔，琥珀金的发丝，晴空蓝的眼瞳，轮廓儒雅的五官。
是萨默菲尔德。
平心而论，谢灵返回萨兰后，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就是萨默菲尔德。
这人给他的印象就是一只狡猾伪善的老狐狸，打交道非常累，因为很多时候，不知道对方的言行举止是真心还是假意，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萨默菲尔德由远及近，目光落在他微垂的脸颊上，脚步一顿，含笑喊出他的假名：“路卡·爱德温。”
“日安，萨默菲尔德大人。”
谢灵规规矩矩地问候，不想引起对方过多的注意。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外貌与身份，已经让萨默菲尔德产生了兴趣。
不过萨默菲尔德没有提圣主眷属这个话题，而是闲聊般地问：“路卡，在萨兰过得还习惯吗？”
谢灵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习惯。”
萨默菲尔德又问：“熟悉大教堂了吗？你想去哪，能找得到位置吗？”
“还不太熟悉，没打算去哪，只是随便走走。”谢灵生硬地说。
萨默菲尔德似乎不介意他愣木头似的脾性?，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陪我散会步吧。”
他的嗓音醇厚温和，但语气是常年处于上位者的强势。
谢灵这才抬起眼，诧异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确实有点像那孩子。”萨默菲尔德眼底浮现笑意，抬手想摸一摸谢灵的头发，“好孩子，陪我散散步，聊会天——”
他话音停住，掌心落了空。
谢灵敏捷地避开了他的手，下意识地闪躲到几步之外?，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萨默菲尔德不由微眯起眼睛，眼底笑意尽消。
“路卡。”
他唇角还带着淡淡的弧度，张嘴刚叫了名字，没等说出下一句话，周遭空气忽然出现微小的波动，紧接着一道穿着黑制服的高大身影凭空浮现，挡在他和谢灵的中间。
谢灵沉静地喊了声：“奥狄斯大人。”
奥狄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锐利的金瞳盯着萨默菲尔德，带笑不笑地问：“萨默，你拦住我家小孩，想干什么?？”
小孩？
萨默菲尔德有些意外?，本来以为奥狄斯维护路卡·爱德温，只是因为看重圣主眷属的特殊性?，但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奥狄斯，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和年轻人聊聊天。”他笑着说，“这孩子看起来不错，就是有些怕生啊。”
奥狄斯冷笑了一声，锋利的眉眼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你手底下没有能看的人了吗？见到别人家的小孩不错，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什么都想碰一碰？”
萨默菲尔德：“……”
“萨默，每年不从惩戒团抢个人，你就浑身不舒服吗？”
萨默菲尔德含笑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奥狄斯，你误会了，我没有从惩戒团抢人的意思，你对我的攻击性什么时候能低一点？”
“呵。”
奥狄斯发出轻慢的嗤笑，当着周遭下属的面，丝毫不给同僚脸面，直接揭短。
“当年你想抢赫尔曼，没成功，想抢谢灵，也没成功，好不容易抢了个加西亚·伊文斯，还不满足，现在又想伸手碰惩戒团的小新人。”
他的目光越过萨默菲尔德，看了眼从走廊尽头接近的人影，冷笑道：“萨默，你这么喜欢从别人手底下抢人，怎么不去抢兰克林的人？”
兰克林走到这边，刚好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很难看。
萨默菲尔德笑容微僵，眼底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偏偏这时候，年轻的惩戒者从奥狄斯的背后探出头，目光越过两个红衣主教，扫视走廊里沉默肃立的白袍主教和牧师们，拉长声调诶了一声。
“兰克林大人，”谢灵扬了扬眉，直视着兰克林的脸庞，好奇地问：“今天怎么只有一位主教跟着你啊？艾扎克呢？”
这话落在兰克林耳中，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他额角青筋直跳，冷冷地瞪了眼谢灵，一言不发甩手而去。
谢灵微微睁大眼睛，表情无辜又无奈，似乎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生气。
这一对上下级，张嘴嘲讽简直能把人气到心梗。
萨默菲尔德撇开视线，无声吐出一口长气，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心平气和地离开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众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奥狄斯瞥向谢灵，“你怎么知道艾扎克要调职到萨默菲尔德手底下?？”
谢灵一怔：“啊？调职？”
“？”奥狄斯挑起眉角，“你刚才提起艾扎克，不是在故意嘲讽他们两个吗？”
“呃……不是。”谢灵顿了下?，施展了隔音魔法?，然后说：“我是在试探兰克林。”
“你想试探什么?？”
谢灵掏出皱巴巴的信纸，“这是亡灵天灾邪徒写的信件，他被我抓到的时候，自爆自燃，烧成灰烬。我今天在档案室里查笔迹，果然找到了相同的字迹，是让·艾扎克。”
奥狄斯神情微凝，接过信纸。
“如果艾扎克确实就是X，那么他应该至少有三天没有出现过了。”
谢灵眉头轻蹙，眼底浮现出一丝寒意，“这是次要的，关键是艾扎克的身份不足以让他如此肆无忌惮，他背后有更强的人支持他，而且那个人显然完全掌控着他，让他在暴露之际，甘愿直接自杀抹除线索。”
奥狄斯将信纸还给他，语气波澜不惊：“所以你怀疑兰克林？”
“嗯，一开始只怀疑兰克林，但现在，”谢灵犹疑道，“也有点怀疑萨默菲尔德，您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吗？”
奥狄斯垂眸注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灵，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谢灵眼神变幻，轻轻咬住牙：“您的意思是让我终止调查？”
“你依旧可以调查亡灵天灾。”
奥狄斯伸手握住他的肩膀，目光锐利幽深，“但对于他们的调查，我会去做，你不要插手，也不要试探。”
“……”
谢灵欲言又止，半晌沉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