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扣上最后一粒衣扣,随即垂下眼?。

  银白小树立在他脚边,一根树枝弯成弧形,勾住他的腰不放。

  “不行,你长大了,不能被我揣在怀里随便带着走。”

  他对小树循循善诱,“你现在不是刚发芽的幼苗,而是一个成熟的具有独立思想的小树,不能再像只黏人的幼崽,要学会独立自主。”

  小树摇晃枝叶,发出沙沙轻响,圈住谢灵腰身的树枝微微收紧。

  虽然没法说话,但动作已经传神地表达出它的意思。

  “……”

  谢灵若有所思,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拉开旁边桌子抽屉,“看来你独自在家非常无聊,才特别想和我一起出门吧?”

  “来,”他拿出两本写写画画用过的旧本子,放在小树繁茂的枝叶上,“给你一个任务,这两本主要是我绘过的魔法图纹,你在家好好学习,等我回来检查。”

  小树愣住。

  “噗——”

  谢宁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

  本来他看谢灵对小树温柔善意格外纵容,心里有一点说不出来的酸味,还在暗自劝解自己:跟一棵树计较什么?它只是哥养着玩的宠物、看门树而已。

  现在……现在他只想笑。

  谢宁知道这棵树听得懂人话,故意戏谑问:“哥,你怎么检查它的学习成果??让它用小树枝画给你看吗?以后是不是还要教它写字?”

  小树一僵,叶子不晃了。

  “可以。”谢灵点点头,把圈在腰上的树枝慢慢拉开?,像给小猫顺毛一样摸了摸它的树干。

  “你好好学,早日成为一棵博学多才的智慧树,我最喜欢知识渊博的树了。”

  最喜欢。

  灵最喜欢知识渊博的树。

  小树抓住关键字眼?,顿时学习欲望高涨,捧着两个本子乖乖退到一侧。

  目送谢灵离开?,然后用树枝翻开旧本子,认真地看起来。

  晚七点半,香纳兰餐厅。

  动听的小提琴曲悠扬流淌,空气浮动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洁白的大理石桌面上立着两盏灯台,蜡烛形状的魔法灯散发柔和昏黄的灯光,灯台之间,水晶瓶里插着一支沾满水珠的白玫瑰。

  凡妮莎单手支颌,微偏着头,浓密乌黑的长卷发垂在肩侧,海蓝双眼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勾起艳丽的红唇,“看来你在萨兰过得不错。”

  “还可以,”谢灵放下半满的酒杯,“你怎么会突然来萨兰?”

  “维克大教堂正在重建,有几份重要文书需要专人护送到萨兰,我就领任务来了。今天上午才见过红衣主教萨默菲尔德,中午离开大教堂时?,还碰见了加西亚·伊文斯。”

  凡妮莎笑着说,“当然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想来看看你们两个,担心你和小萝拉在萨兰生活艰难,所以特地过来安慰一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谢灵不置可否,只是笑了声。

  凡妮莎视线偏转,看了眼坐他身旁的谢宁,饶有兴味道:“说说你们两个的故事吧,我很好奇。我发誓,我和小萝拉会为你们保密。”

  谢宁撩起眼皮,与她目光相碰一瞬,便转过脸看他哥。

  谢灵轻抿了口香槟酒,波澜不惊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只是因缘际会罢了。”

  “我有大昭血统,会说大昭语,他一见我就感觉亲切,更愿意让我做他的监管者?。”

  这话避重就轻,一句假话都没有,却完全掩埋了真相。

  凡妮莎偏过头与萝拉对视一眼?,旋即又看向谢灵,挑起眉梢:“只是这么简单?”

  “哦,还有个原因。”谢灵轻描淡写地说,“我和他长得有点像,所以他认我当哥哥了。”

  “……”

  凡妮莎猝不及防被酒水呛到,捂住嘴咳嗽了好几声,萝拉连忙扯过手帕巾递给她?。

  她用手帕擦掉唇边溢出来的水渍,顺了顺气,忍不住笑起来,“小路卡,以你们两个人的年龄差,要认兄弟,也是你喊他哥哥吧?”

  谢灵瞥了眼谢宁,带笑不笑:“说得也对,你想让我喊你哥吗?”

  这话一出,谢宁神情有些微妙,煞有其事地思索几秒,然后回答:“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听到你喊我哥哥。”

  “……”

  谢宁唇角挑出一丝微笑,“试试?”

  “做、梦。”谢灵无声吐出这两个字。

  谢宁笑容加深,优美的桃花眼满含笑意?。

  凡妮莎注视着他们,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顿时黯淡下来。

  她端起酒杯将残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表情看不出异样,妆容昳丽的脸庞仍带着笑容,“我去一趟盥洗室。”

  萝拉抬起头,扬起眉毛。

  凡妮莎晃了下小巧的织金手包,示意自己是去补妆。

  萝拉了然点头,坐在原位没动。

  凡妮莎转过身,黑丝绒长裙散开美丽的弧度,腰间环坠的黄金细链闪烁细碎耀眼的光芒。

  她确实是位引人注目的大美人,起身走动时?,餐厅里很多道目光投射过来,或直白或含蓄地打量她?。

  看她纤合有度的侧影,看她修长白皙的脖颈,看她美艳动人的面庞……

  若有若无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凡妮莎泰然自若,裙摆轻盈晃动,脚步不急不缓。

  她从萝拉那边绕过长桌,从谢灵背后经过。

  哒、哒、哒……

  谢灵捏着玻璃酒杯,听见凡妮莎有节奏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他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喝了口微甜的香槟酒,就在双唇即将离开杯口的一刹那,背后的脚步声陡然停住。

  时间仿佛无限拉长,一切都成了慢动作,几乎是在同一秒内——

  谢灵忽地回头,萝拉霍然起身,谢宁抬眸侧望……众目睽睽之下,裹着一席黑裙的美丽女人直直后仰倒向地面。

  砰!

  “凡妮莎!”

  萝拉一瞬间就冲了过去,蹲下身,将倒在地上的凡妮莎扶在怀里,急声呼唤:“凡妮莎?凡妮莎!”

  凡妮莎脸色发青,瞳孔剧烈扩张,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艰难喘气声。

  谢灵一见她这样,顿时浑身血液冰凉,当即半跪在地,手心贴在她额头,开始施展治愈魔法,尝试吊住她最后一口气。

  “凡妮莎!”萝拉眼瞳惊颤,手指不停地抚摸凡妮莎的脖子,没有摸到任何卡在喉管的硬物,又低下头给她做人工呼吸,竭力想挽留住她的生命。

  “……”凡妮莎发不出声音,痉挛的手掌抓住萝拉的胳膊。

  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冥冥中,死神悄无声息地逼近,毫不留情地夺走选定者的生命。

  凡妮莎的呼吸完全消失,瞳孔涣散,心脏停跳,最后一丝生机烟消云散。

  “凡妮莎?”萝拉抬起脸,盯着她无神的双眼?,大脑一片空白,茫然无措轻声喊:“凡妮莎?”

  “凡妮莎?凡妮莎……你醒一醒,别睡,醒醒……”

  谢灵脸颊冰白,薄唇紧抿,有点不敢置信,刚才还在跟他们说说笑笑的人,就这么死了。

  毫无征兆,不明不白,当着他们的面就这么猝死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还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这一刻餐厅里才响起交头接耳的讨论声。

  “发生了什么?”

  “这位女士怎么了,昏迷了吗?”

  “在场有牧师或者医生吗?这边有位女士晕倒了!”

  两个侍者疾步跑过来,“先生,这位女士怎么了?我们有魔法轿车,可以送她去医院——”

  “哥,”谢宁拍了下谢灵的肩膀,“她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我知道。”谢灵声音不稳,无声吸了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抬眸看谢宁:“让他们都别来打扰,我要施展亡灵追踪魔法。”

  “这绝不是常规猝死,我要看看她的灵魂在哪里。”

  谢宁挑起眉角,知道他哥现在心里不好受,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扭头对侍者说:“我们是教会的惩戒者?,正在自行施救,别过来碍事。”

  紧接着,他构造出魔法屏障,将众人阻挡在外。

  萝拉对周遭动静置若罔闻,魔怔似地抱着凡妮莎,一声声低唤:“凡妮莎,你醒醒,醒过来……凡妮莎。”

  甚至往凡妮莎的身体里输入魔力,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她的意识。

  “萝拉。”

  萝拉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摇晃凡妮莎的肩膀,“……醒醒。”

  “萝拉,停下吧。”谢灵伸手按住她的手背,轻声道:“凡妮莎已经走了。”

  “走?”萝拉抬起脸,湖绿的双眼溢出了泪珠,语气却茫然平静:“你在说什么?她不就在这里吗?”

  谢灵喉咙酸涩发紧,停了好几秒,才把残酷的事实说出口:“萝拉,她死了,你停下吧。”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蜿蜒流淌,但她恍若未觉,面无表情地问:“你说什么?”

  “萝拉,凡妮莎已经死了。”

  谢灵清晰而又缓慢地说,“我现在要对她施展亡灵追踪魔法,追踪她灵魂的归处,她的猝死一定有问题,如果你也想知道,就冷静下来,不要阻挡我,好吗?”

  萝拉有一瞬间的耳鸣,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她直愣愣地盯着谢灵,仿佛半晌才听懂他的话,沾满泪水的苍白脸庞低垂下去,泪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凡妮莎的脸颊。

  啪嗒、啪嗒。

  落在凡妮莎脸上的泪珠缓缓滑落,留下湿润的泪痕,就像她也在哭泣一样。

  萝拉死死咬紧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缓缓松开凡妮莎,站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迎面倒下去,被谢灵扶了一把才站稳。

  但她仍旧一言不发,仿佛只要张开嘴,所有压抑的情绪都会崩溃地汹涌而出。

  谢灵垂眸注视着凡妮莎的面庞,开始倾吐魔咒。

  亡灵追踪是个难度很高的魔法,魔力消耗很大,魔法效应危险,还有个必要的条件——念出魔咒时必须亲眼看着亡者?。

  随着最后一个起源语音节落地,魔法生效,谢灵体内积存的魔力被抽空,魔纹迅速从胸口蔓延至颈侧。

  这么短的死亡时间内,如果凡妮莎是常规猝死,灵魂必然还滞留在表世界,亡灵追踪魔法会让他亲眼看到凡妮莎的灵魂在哪里。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神情凝重沉冷,脸庞绷得很紧。

  “哥,怎么样?”谢宁问。

  谢灵眉骨压低,眼底流露出一种压抑的戾气,“凡妮莎的灵魂消失了。”

  “……”萝拉终于发出一点颤抖的声音,咬着牙问:“所以这不是猝死,是谋杀,是魔法恶性事件,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