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撑着雨伞走近。
伞檐轻抬,晶莹的雨珠顺着黑伞面成串滚落，透过雨幕看过来的眼睛，就像阴雨天里漂浮绿藻的沼泽。
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人,他有些意外地停住脚，轻飘飘地瞟了眼谢宁,视线便聚焦到谢灵的脸上。
这是抵达萨兰后的第一次见面,短短数日,事态就超出他的预料,对方从转化失败没有魔力的小惩戒者，变成了特殊的圣主眷属、猎犬监管者……
他之前竟然看走了眼?。
一想到这，加西亚的眼神愈发幽深暗沉,但这只是一瞬间的表情微变，隔着细密雨幕，快得让人看不清。
“路卡？”他不动声色，丝毫没有显露被愚弄的愤怒，反而温和亲昵：“好久不见,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明知故问,来墓园还能做什么？
“日安，伊文斯主教。”
谢灵神情坦然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解释道：“作为监管者，我不能让谢宁单独行动,他想来这里看看他哥哥,我只能陪着来了。”
“哦？”加西亚仍旧盯着他，语气有些怪异：“在回萨兰的飞空艇上，这只猎犬一直称呼你‘哥’,他现在清醒了？”
谢灵一摊手，无可奈何道：“有些清醒但没完全清醒,他还是喜欢这么叫我，不过他知道谢灵才是他哥哥。”
加西亚若笑非笑，忽然收起黑伞，向他走近两步。
谢灵头顶有层透明的魔法屏障遮雨，身周倒是毫无阻碍，加西亚穿过滴水的雨帘，略微低头贴近他耳畔：“监管者并不是好职位，更何况这是只随时会发疯的猎犬。”
“不要被他的假象欺骗了。”加西亚左手自然地轻按在谢灵肩侧，低声耳语：“他现在看似乖巧温顺，听从你的管制，是因为他将你视为谢灵的替身，换句话说，他在玩弄你。”
“……”
谢灵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乖巧、温顺、替身、玩弄——这其中任何一个词能和谢宁挂钩吗？
他抬起眼眸，从加西亚肩头瞥向谢宁。
谢宁的脸色异常冷凝，眼底闪过一抹血腥的幽光。
从他的视角来看，两人的姿态过分亲昵，谢灵简直像被加西亚抱住一样?，而且避着他窃窃私语。
他噙着冷笑，抬脚就要走近，但这时他哥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眨了下眼睛，示意他站住别动。
冰冷敌意的视线从身侧射来，但加西亚无动于衷，在谢灵耳边轻声说：
“虽然没想到你是圣主眷属，但我的话始终有效……来做我的同伴吧，教堂远比惩戒团更适合你。”
气氛微妙涌动，谢灵慢慢扬起唇角，笑着回应：“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提醒。”
这话说完，他向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再会。”
加西亚不紧不慢地撑开长柄黑伞，含笑望着谢灵，嗓音柔和真诚：“你初来乍到，还没机会请你吃饭，如果明天有空，来我这里做客吧。”
不等谢灵回答，他报了一个地址，是昔日第三惩戒队的别墅。
谢灵平静地点了点头，“感谢您的邀请，我会赴约的。”
加西亚微笑道：“路卡，不要再客气地用‘您’来称呼我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谢灵不置可否，只是扯了扯唇角，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天空青灰发暗，墓园潮湿阴冷，加西亚撑伞与他擦肩而过，雪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雨幕里。
走出墓园大门时，谢宁忍不住问：“哥，你明明不想让他认出你，为什么答应赴约？”
谢灵平淡回道：“我要回去看看，赴约只是顺理成章而已。”
“但你们朝夕相处过几年，”谢宁顿了顿，眼底闪过异样的神色，接着说：“这样经常接触，你不担心他认出来？”
谢灵陷入沉默，一时没有回答。
细雨沙沙，良久过后，他的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不会，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只要我不主动告诉他，他大概就认不出来。”
谢宁挑起眉角，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啊，也是，他根本不了解你。”
是的，直到现在谢灵才恍然发觉，加西亚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他。
从初见到相处再到最后，加西亚对他永远都是自下而上的仰视、憧憬、崇拜……将他视为强大又稳重的庇护者，一直在追逐他的脚步。
从来没有见过他弱势的一面，从来不知道他其实是个任性又冲动的人。
谢灵望着青灰天穹，轻轻笑了笑。
“……所以他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