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上午十一点。
飞空艇在萨兰航空港安全落地。
谢灵拎着手提箱走出舱门时，有种时空错乱感，毕竟从感知上几小时前还是明月高悬的深夜,现在却是艳阳高照的中午。
萨兰航空港是整个西大陆进出流量最大的航空中心，偌大的停泊场分布着二十六个接驳平台,其中两个专设给教会和希里亚皇室使用,直接连着特殊贵宾通道。
一行人下了飞空艇,穿过贵宾通道,出口有专门的魔法轿车等候，八人分坐三辆车，势必有一辆只坐两个人。
谢灵刚坐进后车座,萝拉正要弯腰进来，结果被人抢先一步——又是猎犬，车门咣当一声在她眼前关死。
“谢，你等等——”米切尔不放心让猎犬和幸存者单独坐一辆车，立刻上前想拉开副驾位的车门。
话还没说完,就见魔法轿车轰然启动,绝尘而去。
米切尔：“……”
车内，司机后背沁出滴滴冷汗，大气不敢出一声，从车镜里瞥见乘客指尖冒出的火焰仍在燃烧。
谢宁玩弄着指尖的红焰,漫不经心地说：“开快点。”
司机生怕被恶劣的魔法师烧死,只得听从指挥，连忙加大马力，快到分叉路口时,小心翼翼地问?：“您想去什么地方？是大教堂吗？”
“哥，”谢宁偏过头,无缝切换成大昭语：“我们逃跑吧，不去大教堂，也不去惩戒团，直接回大昭怎么样？”
逃跑？？
这两个人明明穿着教会的制服，从航空港贵宾通道走出来，难道会是罪犯吗？！
司机头皮发麻，眼角余光偷瞟后座，只见黑发黑瞳的乘客一脸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时谢宁突然眼皮一撩，碰上司机的目光，颇感意外地说：“你听得懂大昭语？”
司机浑身一凉，立刻就说：“听、听不懂。”
这话一出口，他反应过来自己慌中生错，竟然下意识就说了大昭语！
谢宁嗤笑了一声，吩咐道：“往左转，再开快点。”
“别理他?，往右转，去大教堂。”谢灵出声道。
司机额头冷汗簌簌而下，真是左右为难。
“哥，你担心泄露行踪吗？”谢宁盯着他的侧脸，认真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泄露行踪，处处处理？
司机心跳都停滞了，脑中混乱地想：什么意思？杀人灭口吗？杀我吗？！
谢灵缓缓转过脸，一抬手攥住谢宁冒出火焰的两根手指。
火焰真实灼热，会烧伤除施法者以外的所有事物。谢宁神色微变，立刻熄灭红焰，将谢灵的手掌掰开，只见白皙的掌心已经出现红色灼伤。
“谢宁，你知道我最厌恶你哪一点吧？”谢灵面无表情，声音冰凉漠然，“当初我们断绝关系是因为什么事?，你忘了吗？”
谢宁并不回答，指腹轻轻拂过他掌心的灼伤，“哥，疼吗？”
谢灵收回手，朝司机指了下路，语气缓和道：“司机先生，请往右转，去大教堂。”
因为以前在东大陆做过旅游团导游，所以司机对大昭语相当熟悉，听后座两个乘客来回几句，大概就弄明白两人的身份关系。
虽然这对兄弟的年龄差让人迷惑，但听这个哥哥的一定没错，至少他看着像个好人，还能压制住弟弟。
司机默不作声，不敢再往后瞟，专心往大教堂的方向开车。
谢宁眉眼沉郁，凝视着谢灵：“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陌生人都能有这种好脸色，对我就不行？”
谢灵容色沉静，脸颊像水洗的白瓷，被窗外射进来的日光照得发亮，优美发光的轮廓线往下延伸至修长的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半点不动，平静得像一尊冰冷、精美、不近人情的雕塑。
迟迟等不到回应，谢宁侧倾上半身，挤到他哥前面?，脸对脸逼近问?：“为什么？”
谢灵往后仰，避开他几寸，压着火气说：“我以前对你没有好脸色吗？你是怎么做的？”
“……”谢宁沉默了几秒，避重就轻地说，“好，那件事不提，已经过去十一年了，现在你应该消气了吧。”
谢灵太阳穴突突直跳，施了隔音咒，然后问?：“谢宁，你刚才是不是真的想杀人夺车？”
谢宁不蠢，不管刚才怎么想，现在只会说：“当然不是，我没事杀人干什么？他只是个司机而已，我从不滥杀无辜。”
“我的意思是，我们逃跑，遇上追兵我会动手。”
“从不滥杀无辜。”谢灵慢慢重复这句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盯着谢宁近在咫尺的眼睛，冰冷道：“以前的事我不会忘，你记住自己说的话，谢宁。”
谢宁眼眸幽暗，嗓音低沉：“所以你还是耿耿于怀，一直对我这样冷淡。”
“……”
“哥，我们从诞生之初就在一起，是彼此最亲密重要的人，你为什么要把无关紧要的人置于我之上？”
“谢宁，有时候……”
谢灵欲言又止，眼底浮现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语气似无奈又像是失望，“或许是我的错，从小对你维护太过，让你觉得我的全世界只能有你一个人。”
谢宁拉过他的手，让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垂下眼睫轻轻摩挲。
“但有一点我很清醒，”谢灵用力抽回手，轻声道：“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一直肆意妄为，那我们永远没法和平共处。”
谢宁抬眸望着他?，只听他嗓音低柔地说：“我不想某一天，迫不得己亲手来杀你?，小宁。”
魔法轿车戛然停下。
谢灵径自拉开车门，提起脚边的手提箱，举步走向大教堂。
谢宁低着头迟迟未动，司机不敢赶客，心焦如火地坐着等待。
过了足足两分钟，直到后面两辆魔法轿车稳稳停在旁边，他才抬起脸，通过车镜看着司机，“你开得太快了。”
司机提心吊胆：“抱歉。”
“谢，”米切尔从旁边下了车，快步走近，往车内扫了一眼，“路卡·爱德温呢？”
谢宁抬腿下车，淡淡道：“大教堂。”
米切尔绷紧的神经略微一松，审视性地盯着他?，问?：“你在车内没有对他做过分的事吧？”
谢宁还在回想刚才他哥说过的话，没搭理她。
米切尔早已习惯他冷漠的态度，并不在意，转过身朝刚下车的几人勾了下手，扬声道：“走。”
一行人疾步走进大教堂的时候，谢宁遥遥望着他哥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颈环。
然后他偏过脸，视线落在米切尔的耳环，冷不丁说：“米切尔，我要换监管者。”
“你想换成谁？”米切尔神情不变，脚步不停，冷静地说：“路卡·爱德温吗？他只是刚加入不久的普通惩戒者，资历不足，奥狄斯大人不会同意的。”
谢宁唇角微扬：“他会同意。”
这语气很笃定，让米切尔有些惊疑，不由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谢宁没做解释，只是盯着那只明晃晃的金环，说：“我不喜欢他用别人贴身用过的东西，给他重做一个，就做成——指环。”
·
负责检查幸存者的人是萨兰的另一位红衣主教，兰克林。
同为红衣主教，兰克林和萨默菲尔德势同水火，在教皇定期召开的圆桌会议上，经常互相揭短。
这次维克市的原初神降事件，是由黑狱的逃犯引发的，而黑狱属于萨默菲尔德的管辖范围内。在圆桌会议上，兰克林抓住这个把柄不放，与萨默菲尔德唇枪舌战，最后令教皇不胜其烦，拍案下令由惩戒团全权追查此事?，兰克林负责检查幸存者，萨默菲尔德及其下属主教不得参与。
同时，兰克林和奥狄斯的关系也不好。
因此他对三个幸存者都没有好感，让牧师将他们带到不同的净化室内，门一关，让三人硬生生地等了几个小时，临近傍晚才姗姗来迟。
不管心里喜恶如何，兰克林表面相当仁善可亲，一进门便面带笑容道：“路卡，久等了。”
谢灵知道他是什么德性，只想早点应付结束，唇角扯出礼貌的微笑，站起身打了个招呼：“兰克林大人，您好。”
兰克林抬手下压，“不用拘束，坐着吧。”
说着他朝守在室内的牧师一摆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等牧师退出室外，房门再次关紧，兰克林坐进谢灵对面的扶手椅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闲聊般地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夏天满十九岁。”谢灵回答。
兰克林笑眯眯地看着他?，眼尾起了细细的皱纹，“真是年轻啊，幸亏在灾难里活了下来。”
谢灵：“承蒙圣主庇佑。”
“放松一点，路卡。”
兰克林靠着椅背，双手搭在扶手上，姿态看起来分外闲适，若是旁边有个小圆桌，摆上点心和红茶，看起来就像和朋友喝下午茶没什么区别?。
“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孩子聊天，教会的新鲜血液，珍贵、礼貌、有潜力。”
他说完一摊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作势要起身，“你们风尘仆仆地赶回萨兰，用餐了吗？要不要吃些点心？”
谢灵微笑：“不用了，我不饿，谢谢您。”
听他这么说，兰克林反而就势站起身，走到墙角的立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瓶深红色的小软糖。
兰克林走到他旁边，拧开瓶盖，亲切道：“这软糖是内部特供，外面可买不到，拿两颗尝一尝。”
“……”
谢灵看了眼软糖，心想外面当然买不到，这是大教堂做的魔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