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透过舷窗照进驾驶舱,为冰冷的钢铁墙壁蒙上一层朦胧的玫瑰色。
应该快到萨兰了。
大副扫了眼操控台，心头一惊，陡然站起身：“艇长？艇长！”
坐在驾驶位的艇长,从操控台前抬起脸。
他有张浓眉深目鹰钩鼻的脸庞，面相看着就是雷厉风行且精明的性格,但此时眼珠动了动,仿佛才睡醒似的,迟钝地问：“干什么？”
大副倾过身,手掌撑在操控台边缘，盯着仪表盘：“艇长，方向有问题,而且我们飞过了！”
艇长垂下眼，只见磁表盘指针不停摇晃，分不清现在飞行的方向?，而行程测算仪显示的里程已经超过了高空飞行的最大距离。
这意味着飞空艇错过了下降至低空的最佳时机，在高空没法精准判断萨兰的位置,他们可能会偏航到其他城市。
更棘手的是,磁表盘出现问题，按他们的经验，估计是要遇上高空雷暴了！
艇长倒吸了口凉气，如梦初醒般瞪大眼睛,“我明明,我明明一直盯着……”
“艇长，快下降吧！”大副急声提醒，前方无边浓云翻涌,隐约可见银色闪电，让人眼皮直跳。
艇长额头沁出汗珠,一手拉降速杆，一手扶方向盘。
“糟了，发动机也出故障了，魔力不足！”
大副扑到操控台前，眼睁睁地看着魔力显示仪的液银柱下降逼近危险值。
十几秒后?，飞空艇像只下坠的鸢鸟，一头撞进翻涌的云海之中。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阵阵传进乘客舱里，嵌在走道顶部的魔法灯忽明忽暗，两边舱壁响起滋滋啦啦的声音。
普通座舱位里没有窗户，乘客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能感觉到飞空艇在摇晃。
“怎么了？”
“天啊，这什么声音？”
“妈妈，我感觉到飞空艇在晃，我害怕。”
“我的圣主，保佑没事，一定没事……”
乘客们惊恐张望，接头耳语，突然一下剧烈的摇晃倾斜，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往前倾倒，被裹在腹部的安全绳紧紧勒住才不至于猛地翻飞出去。
“啊啊啊——”
“救命啊！”
有人仓皇失措地尖叫起来。
艇员拉开舱门，跌跌撞撞走进来，高声安抚众人：
“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我们只是遇到雷暴天气，飞空艇正在下降，很快，很快就会迫降到安全地带……”
驾驶舱里，艇长在怒吼：“不用管磁表盘了，让维修师先把发动机修好！”
维修师冲进来，砰地一声跌倒在地，四肢连滚带爬地钻进操控台下方，稍微一看立马高声回道：“不是发动机零件的问题，可能是魔法阵消退了！”
“那就赶紧去拿备用的魔力储存器，外接到发动机上！”
轰——
雷鸣声几乎要震碎操控台前的主窗，闪电的耀眼光辉穿透双层硬质玻璃，刺得艇长双眼流泪。
正常说话听不清，几人只能靠吼，大副嘶声道：“备用魔器接上了！”
然而魔力显示仪的液银柱仍在红线刻度以下，艇长眯眼一瞟，浑身血液都凉了。
“去特等舱找教会的人，找他们借魔力！快去！”
舷窗结满冰霜，什么都看不清。
一道闪电由远及近，银白强光透过模糊玻璃窗猛然一闪，映亮谢灵眼睫低垂的侧脸。
飞空艇倾斜角度极大，但他坐在座位上安然不动。
坐他对面的惩戒者亚伦，解开安全绳，从座位里走出来：“你坐着别动，我去驾驶舱问问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小隔间的推拉门被人一下拉开。
“两位、两位惩戒者大人！”
大副抓着门框，喘着粗气急促说：“飞空艇发动机出故障，现在没魔力有坠艇危机——你们能支援一下吗？”
亚伦心底一沉，立刻说：“我随身没带魔器，你们需要多少魔力？如果用量不大，我可以尝试从身体里抽取一些。”
“需要供应到飞艇迫降地面。”
“……”亚伦心想，那把他抽干也不够。
“你们问过隔壁了吗？”谢灵出声?。
“问过了，伊文斯主教已经去驾驶舱帮忙了，但他说他的状态不佳，魔力不够用?。”
谢灵点了下头，从座位里起身，“我去看看。”
亚伦转过脸问：“你不是魔法师，没有魔力过去干什么？”
“所以我随身携带魔力储存器。”谢灵掏出一个梭形魔器晃了下。
亚伦：“交给我，我去！”
“这是认主型魔器，只有我才能从中抽取魔力。”
谢灵边说边走，脚步很轻盈，在剧烈摇晃的舱内如履平地。
快到驾驶舱时，他拨动了那个意念‘开关’，同时抬手警告性地按了下左胸，唇瓣动了动，轻轻吐出四个字：
“不、准、乱、爬。”
在心口缩成一小团的魔纹微微发烫，似乎在回应谢灵，表示它知道了。
咣当！
驾驶舱铁门被谢灵一手拉开，强冷风迎面扑来——
艇长简直要疯了，正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指挥人紧急修复主窗的裂口，没空回头看，扯着嗓子大喊：“感谢您的慷慨援助！别站着看了，快来帮忙啊！”
谢灵避开风口，大步走进舱内。
四下一扫视，见操控台下方的发动机被拖拽出来半边，加西亚半蹲在旁边，右手扶着铁支柱，左手贴在发动机的魔力转换器上。
他抬起脸，眉目沉静没有丝毫惊慌，甚至对谢灵笑了笑。
“路卡，你过来帮忙吗？”
谢灵嗯了声?，话不多说，拿着魔器给他看了眼，然后走过来蹲下身，另一只空着的手掌搭在魔力转换器上。
磅礴的魔力涌进转换器内，金属表面很快开始发烫，温度逐渐升高。
加西亚有些诧异地瞥向那只梭形魔器，心底疑惑，这个魔器的储存阈值有这么高吗？
谢灵这是第一次进行魔力倒抽，非常不熟练，源源不断地将体内魔力抽进转化器里，直到指腹被烫得缩了一下，陡然反应过来。
太过了，魔力太多了！
他无声屏住呼吸，暗自停下几秒，然后按抽三秒停十秒的频率进行。
亚伦和另外两个惩戒者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我们也来帮忙。”
闻言加西亚收回手，轻拍了下谢灵的肩膀：“换人吧，给自己留一点魔力。”
谢灵从善如流，起身退到一侧。
艇长盯着魔力显示仪，看着已经回升到中间值的液银柱，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稍稍回落。
主窗的裂缝也修复好了，他揉了揉充血的眼睛，开始专注操控飞空艇避开雷暴，穿出云海，缓慢下降。
“路卡，害怕吗？”加西亚问。
谢灵侧过脸，只见他唇角带着笑意，虽然发丝被凛冽寒风吹得凌乱，脸颊也微微泛红，但面含微笑的温柔模样，看起来有一种平和稳定的力量。
谢灵说：“有一点。”
驾驶舱内的轰鸣声很响，加西亚像是没听清似的，挨近了在他耳畔问：“路卡，你当时害怕吗？”
“当时？”谢灵不动声色地说：“刚才有些害怕，现在平静下来了。”
加西亚发出一点笑音，轻声说：“我是问在维克大教堂的时候，你害怕吗？”
“……”
“你看见邪神投影了吗？是什么感觉？”
“害怕。”谢灵垂下浓黑眼睫，遮蔽住眼底变幻的神色，“只瞥了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只能躲在角落里等祂们消失。”
加西亚的声音压得极低，在轰隆隆的背景音里模糊不清，“……我也怕祂们，所以也躲起来了，幸好没被祂们发现。”
谢灵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牙齿轻轻咬着舌尖，忍住想问话的欲望。
“这是什么地方？”
亚伦站起身，趴在主窗前，望着越来越近的海面。
大副去乘客舱维持秩序了，艇长戴着一副望远镜，扭动操控杆降速下滑，同时拧着眉头回答：“如您所见，我们偏航到未知海域了，可能是南海吧。”
“啊？从维克到萨兰压根不会跨海啊？”
“我们在高空迷失了方向?，所以偏航严重。”艇长耐着性子说，“现在要迫降了，建议各位先回舱位坐下来，系好安全绳。”
亚伦：“迫降？降到哪里？大海里吗？”
谢灵转过脸，透过舷窗的玻璃往外看。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大海墨蓝幽深，无边无际，从空中往下看有种令人发毛的深邃感。
他眯起眼睛，发现深蓝海面上有一个发黑的绿点。
看起来像植被茂盛的小岛。
“海里有座岛。”
“要准备着陆了，你们小心一点。”
艇长通过望远镜大致判断出地形，选定稍微平缓的沙滩地，开始变换飞行角度，强行着陆。
亚伦没站稳，直接从光滑的地面一下子滑飞出去。
眼见即将狠狠撞上钢铁舱壁，谢灵眼疾手快，伸手一捞，抓住他的制服外套。
萨兰教区不愧是最富有的核心教区，制服品质都比其他教区的好，这么大的冲击力，黄铜纽扣都没崩开，制服衣料也没撕裂，衣领紧紧卡住亚伦的喉咙，把他勒得眼红脖子粗。
亚伦张着嘴，发出难以呼吸的咯咯声?，眼睛死死盯着谢灵：
“快、放——”
谢灵一松手，亚伦自由滑飞撞向舱壁，砰的一声震响。
加西亚没忍住，扑哧笑了声?。
谢灵不由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他会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加西亚心情不错，遇上这种偏航迫降的事故，也没有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含笑说：“你刚刚拉住亚伦的样子，让我回忆起以前。”
“是在教会的小型飞空艇上，当时遇到风暴，飞空艇摇晃得很厉害，有个主教也是没站稳，要滑飞的时候被灵一把扯住衣袍，他被领口勒住脖子喘不上气，让灵放手，结果灵就放手了。”
他说着又笑了声?，“你们刚才的情形和当时几乎一模一样。”
谢灵自己都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一时间心底有些复杂。
“要着陆了，”他转移话题，“抓紧点。”
话音未落，飞空艇轰隆隆地落在砂石地上，滑行了十多米，硬生生地停住。
片刻后?，驾驶舱的几人出了飞空艇，站在沙滩上。
“路卡。”
萝拉从舱门走下来，面容苍白神色冷凝，“这里很奇怪，从半小时前我就有一种难受的感觉，直到着陆我才确定?，这片空间有问题。”
谢灵眼皮一跳：“什么问题？”
“魔素匮乏。”
萝拉的目光依次从加西亚、亚伦等人脸上扫过，“这里几乎没有魔素，路卡感觉不到，你们也没有发觉吗？”
加西亚神情微变。
亚伦撸起衣袖，盯着手臂的魔纹，不敢置信地说：“……好像是真的。”
魔素匮乏意味着魔纹无法吸收到足够的魔素，再转化成魔力供给他们。
所以他们施展魔法就只能靠体内存储的魔力，用一点少一点，只出不进。
而经过此前一番魔力抽取，他们几人体内的魔力所剩无几。
更棘手的是，飞空艇的发动能源是魔力，魔力来源同样依靠魔法阵吸收魔素。
在场众人第一次踏进没有魔素的空间，这简直比没有空气还要窒息，要知道哪怕是里世界都充斥着浓郁的魔素！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有个惩戒者喃喃道：“我们不会流落荒岛回不去了吧？”
亚伦转身跑回驾驶舱，看维修师正在检修发动机，急声问：“发动机的魔法阵还能用吗？”
“超凡墨水没有消退，应该能吧，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显示仪上的液银柱一直没动，我再检查一下其他零件……”
“我的圣主，这下真是要命了。”
亚伦叹了口长气，走出舱门，耷拉着脸朝几人摇了摇头。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潮水拍打礁石，浪花翻涌不息，海风裹挟着潮湿的腥味扑面而来。
虽然才一月份，但岛上一点也不冷，众人都热得脱了外套，单穿着长袖衬衣。
月亮从幽暗深邃的海面升起，苍白月光映照出近处陡峭的崖壁，远处看不分明，似乎有片黑沉沉的树林。
“路卡，你去哪里？”萝拉见谢灵走远，不由高声喊道：“不要擅自行动！”
谢灵指了下悬崖，“我上高处看看这座岛。”
加西亚挽起衣袖，疾步跟上谢灵。
亚伦作为幸存者的看护人，见状立刻快步跑过去。
然而徒手爬峭壁很考验体力和身手，亚伦试了试，压根爬不了，下意识要用漂浮魔法，转念又想到魔力快要耗空，只得放弃，在下面干瞪眼。
“见鬼，他们一个主教一个刚进惩戒团的新人，怎么身手都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