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谢灵停笔,瞥了眼墙壁的挂钟,八点了。

  他将钢笔和墨水收拾好,转身走出冯的卧室。

  冯翻下床,扯过衬衫穿上,匆匆系好纽扣,疾步走到谢灵卧室门前。

  他靠着门框,满腹的话想说,但还没组织好语言,就看谢灵一副准备出门的打扮。

  “灵,你现在要出门吗?”

  谢灵没回答,对着穿衣镜理了理围巾,随即转身走出房门,从他面前路过也不看他。

  冯跟上去,“你要去哪?我陪你一起去?”

  “别跟着我。”

  谢灵脚步一顿,“15号是非常规魔纹,等会你就能感觉到它的负面效果了。这个魔纹具有活性,你必须挺过它给你的第一次精神攻击,之后才能享受它的庇佑。”

  “等等!”冯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灵,我不会和任何人吐露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对我用遗忘咒,相信我好吗?”

  谢灵平静地将他的手推开,淡淡道:“现在你最好去床上安静地躺着。”

  “灵——”

  冯猝然停步,神情明显不对劲了,黑森森的眼珠透出一丝痛苦挣扎。

  谢灵说:“感觉到了吗?来得就是这么快。”

  话音落地,他头也不回?,径直走下楼梯。

  ·

  “两杯甜白葡萄酒,加冰。”

  “好嘞,您的两杯甜冰酒。”

  穿着黑风衣的男人坐在角落的位置,头戴黑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白皙无须的下半张脸。

  这家小酒馆位置偏僻,冷清安静,他静静坐着,无人打扰。

  吱哇——

  谢灵推开小酒馆的门走进来,环顾四周,一眼看见角落里的男人,悄无声息走过去,屈指扣了扣桌面,用字正腔圆的大昭语喊:

  “李墨。”

  李墨挑高帽檐,凤眼微扬:“你走路怎么和小谢一样?轻得像飘,连声音都没有,迟早被你吓死。”

  谢灵面不改色,在他对面落座。

  李墨将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给你点的。”

  谢灵端起来抿了口,眉梢动了动:“甜冰酒?”

  “不喜欢吗?度数低甜味重,小谢喜欢喝这种加冰甜水。”李墨顿了下?,补充道,“就是谢灵,我习惯喊他小谢,我们大昭那边的叫法。”

  谢灵垂着眼睫,屈指轻弹了下透明杯壁,“我知道。”

  李墨将脚边的手提皮箱放在桌面上,扬了扬下巴:“给你带的。”

  谢灵抬眸瞥了眼,“是什么?”

  李墨唇边勾出微笑?,颇为自得,压低声音说:“独角兽的眼泪,两颗;极地冰龙的血液,分量大概跟你杯子里的酒水差不多?。”

  谢灵愣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抬手轻轻鼓掌。

  “厉害啊,李墨,这才不到半个月,你从哪里搞到手的?”

  李墨笑着说:“这你就别问了,我们做掮客的,自然有自己的门路,不过能弄到这两样东西,也是运气。”

  谢灵并不着急打开验货,注视着李墨的眼睛,“多少钱?”

  李墨反问?:“你能给多少?”

  “最近不缺钱,你报价吧。”

  “哦?兼职?看来你这些天也干了不少事。”李墨指尖点了点皮箱,“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为了抢购它们,我确实是大出血。”

  谢灵摊开一只手掌,示意他赶紧说吧。

  “眼泪是一千二百金,血液是一千五百金,总共两千七百。按行规我至少要再加收百分之二十的佣金。”

  李墨笑吟吟地说:“但看在小谢的面子上,佣金免了,你按原价付账就行。”

  谢灵不置可否,从怀里掏出速写本和铅笔递给他:“留个收款账户,最好是希里亚帝国银行。”

  李墨接过巴掌大的小本子,抽出侧面的铅笔,写了一行账户编号和账户名,递回去的时候忍不住说:“你这习惯……和小谢很像啊。”

  谢灵没接这话,而是问?:“明天给你汇款,今晚我能带走东西吗?”

  “按惯例是不可以的,但我信你,拿走吧。”

  谢灵笑了声,问?:“又是看小谢的面子吗?他的面子这么好用啊,要是有人打着他的名义来骗你怎么办?”

  李墨双手交叠支着下颌,眼底深处幽光闪烁,“谁让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不过,当然不是谁来都能看他的面子,我信你,主要是因为——”

  谢灵眉梢微挑:“嗯?”

  李墨沉吟片刻,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该走了,有机会再一起喝酒,和我聊聊小谢和你的往事吧。”

  谢灵坐在原位没动,目送他的背影。

  李墨抬手压了压帽檐,刚走到门口,一伸手还没摸到门把手?,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门外正要进来的人顿住脚步。

  李墨定睛一看,神色微变。

  怎么会碰上他?

  来人白衣黑裤,外穿着深棕色双排扣大衣,身材挺拔修长,面容柔和俊秀,金发在灯照下微微反光,显得异常灼目。

  ΖHengLi

  是加西亚·伊文斯。

  李墨万万没想到,会在维克市的小酒馆里撞见这人,脸色顿时僵了僵,刚才的好心情全都烟消云散。

  两人目光相碰,加西亚展唇微笑?,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李,好久不见。”

  “好巧,”李墨虚情假意地扯了扯唇角,“借过。”

  四个字结束,他从加西亚身旁侧身而过,只听对方轻声问?:“一起喝一杯?好久没碰见灵的旧友了。”

  李墨脚步停顿,“鄙人身份低微,蹲过黑狱,可不敢和伊文斯主教同桌。”

  加西亚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抬脚走进酒馆。

  这时李墨回过脸,视线越过加西亚的背影,瞥向角落位置,只见少年换了个座位,背对着他们,黑色小皮箱放在脚边不显眼的位置。

  他收回视线,心如坠石,一边走出酒馆,一边幽幽地想:

  路卡,你最好别引起这个疯子的注意?。

  上一个像小谢的人已经被害惨了。

  “甜白葡萄酒,加冰。”

  “好嘞,您稍等。”

  酒保转过身,去拿酒架里的瓶装酒,心里犯嘀咕:大冬天的,今晚怎么老有人点甜白加冰。

  透明的冰块落入淡黄色的酒液,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加西亚拿起酒杯,抿了口,冰冷微甜的酒液顺着舌尖、喉咙缓缓流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轻轻微笑起来。

  酒保见他外貌俊雅,神情温柔,一副很好搭话的样子,忍不住问?:“先生,甜白加冰是什么流行喝法吗?”

  加西亚凝视着淡色酒液里漂浮的冰块,出神地说:“只是他喜欢这么喝而已。”

  “他?”

  酒保一听有故事啊,反正没几个客人闲着无聊,双肘压着吧台,兴致勃勃地追问?:“谁?”

  谢灵听着背后传来的轻声交谈,不由抬手扶额。

  此前莫里跟他说过,加西亚今天中午抵达维克市,明天将和他在大教堂会面。

  但他没想到,今晚会在小酒馆里碰见对方。

  这里虽然在市区,但与大教堂相隔三条大道,位置挺偏的。一个大主教就算要感受维克夜生活,也不必来这种偏僻小酒馆里独自喝闷酒吧?

  “是我的挚友、兄长、同伴……我的——”

  加西亚低低吐出几个词,最后两个字却没有说出口,伴随冰凉的酒水咽了下去。

  酒保了然地点点头,“他怎么了?结婚了?新郎不是你?”

  “……”

  加西亚哑然失笑?,捏着酒杯缓缓旋转,垂眸看着晃动的冰块,“他去了远方。”

  酒保脑补了一连串的剧情?,不由撺掇道:“知道他的地址吗?可以寄信给他。”

  加西亚:“信使到不了他所在的地方。”

  “收不到信?那地方是有多偏僻啊。既然你这么放不下?,不如去见他。”

  “我怕去了见不到他,那个地方很远,我可能会迷路。”

  “那……要不你找个向导?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说说看,说不定我知道呢?”

  加西亚轻摇了下头,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抽出一张金钞压在杯下?,微笑道:“总有一天我会与他重逢。”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渐远,咯吱一声,小酒馆的门开了又合。

  谢灵一直坐着没动,少顷将最后一口甜酒喝尽,转身离开。

  夜里十一点多?,谢灵轻手轻脚地返回别墅。

  前厅没开灯,一进门,他隐约看见有道高大的身影坐在沙发里。

  昏暗中看不清脸,但看体型就知道是谁。

  谢灵没有停脚,从沙发前路过,直接走向楼梯。

  “灵,我有话想对你说。”冯忽然出声,“可以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吗?”

  谢灵站在楼梯台阶上,平静地说:“已经很晚了,有话明天再说。”

  “……”冯喉结滚动,起身走到他面前,哑声道:“只是几句话而已。”

  楼梯侧面亮着两盏用来照台阶的小灯,淡白的微光仅能映照出两人的身影,眉目都隐没在暗沉夜色里,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你不想建立新的亲密关系,对吗?”冯问?。

  谢灵眼皮跳了下?,轻声问?:“你指的是什么关系?”

  “和你过去的队友那样,亲密无间、彼此信任的搭档关系。”

  冯想握住他的手?,但动了动手指又忍住了,手掌握紧成拳。

  “我知道你以前的队长很厉害,你的队友很出色,但我会努力,做得比他们更好,给我点时间,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谢灵终于出声,嗓音低沉柔和:“对不起,没有人会比赫尔曼更好。”

  冯仿佛心脏都停跳了。

  “很晚了,早点休息。”谢灵转身上楼。

  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出乎意料地冷静:“对不起,请忽略傍晚和现在我说过的话,我会对自己使用遗忘咒。”

  “明天见,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