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
凯圣琳餐厅。
这家餐厅是维克市首屈一指的名店,面积不大，私密性很好，每天只招待十位以内的客人,遇到多人聚餐则当晚只招待一桌。
因此很难约到位置，排号通常要到几个月之后。
“其实知道有新同伴到来,也就是小路卡加入我们的那天,我就来预约了,但只拿到了半年后的排号,还好有位朋友愿意将她的排号让给我。”
凡妮莎捏着红酒杯，涂着微闪眼影的海蓝眼睛朝谢灵眨了眨，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转正。”
她是今天一早和艾伯特等人坐同班飞空艇抵达维克市,下午一出航空港，直奔大教堂，见到了萝拉和谢灵，终于放下心来，然后又返回别墅补觉、化妆,此刻神采奕奕,艳光四射。
而哈利和艾伦这对双胞胎是昨晚回到维克市，听唐纳德说了年假期间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当夜就来大教堂看望谢灵。
当时谢灵正在昏迷沉睡,冯守在卧室里,只让他们看了两眼，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直到现在，第九惩戒队众人才算齐聚一堂。
唐纳德举起酒杯,一向严肃的面孔露出罕见的柔和笑容，环视众人,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语，言简意赅地说：
“我们齐聚于此，庆祝三件事情，第一，路卡这次立下大功，顺利转正；第二，萝拉安然无恙地醒来；第三，在逃的邪神眷属杜克·坎贝尔被彻底除去。”
凡妮莎丰润的红唇勾起微笑：“其实这三件事都能归结成一件事，作恶多端的邪徒终于死了。”
众人看向谢灵，纷纷鼓掌，就连萝拉都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
谢灵唇角扬起，举杯一饮而尽。
惩戒者聚餐并没有那些宴会的规矩，冷菜热菜轮次端上来，众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冯，你怎么回事啊？”凡妮莎侧过头，低声问坐她右手边的冯：“今晚话这么少，有心事？”
“没有啊，我平时话很多吗？”冯若无其事地说，端起酒杯喝了口红酒。
凡妮莎若有所思，瞥了眼谢灵，然后用气音说：“怎么，你对小路卡表白被拒绝了？”
冯笑容僵住，咬着字音低声强调：“我说了没有?，我对路卡是纯粹的同伴情、搭档情！为什么你们总是曲解我的感情？”
凡妮莎忍不住笑出声，引得其他几人朝她看来。
“凡妮莎你笑什么？”
“没什么，冯刚刚跟我说了一个笑话。”
“笑话？什么笑话，冯，你让大家都听听。”
“呃……”
冯眼神飘忽，与谢灵目光相撞刹那，表情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但很快掩饰过去。
“有只……有只小狼一直爱吃素，狼妈妈特别忧愁，想尽办法训练它捕猎，有天狼妈妈远远看见它竟然主动在抓兔子，非常惊喜，跑过去后却听见小狼对兔子说——”
“说什么？”哈利问。
冯咧嘴一笑：“快把卷心菜交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哈哈哈哈……”
哈利笑得直打颤，艾伦和萝拉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谢灵扑哧笑了声，朝冯扬了扬眉梢。
冯一如既往，脸上挂着爽朗自然的笑容，让人看不出他刚才有什么异样。
晚餐结束后，时间尚早，众人在餐厅门口分道扬镳。
凡妮莎揽住萝拉的胳膊，不让她就这么回别墅，朝几位男士摇了摇手，“我和萝拉今晚不回去了，明天见。”
唐纳德和艾伯特约了去酒馆小酌几杯，也不打算现在回去。
“唐纳德，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有点事想问问萨兰的惩戒者。”
冯追上唐纳德，又转过脸朝谢灵说了声：“明天见。”
谢灵目送他们离开，忽地想到了什么，扬声道：“冯，明天下午早点回来，我有事找你。”
“没问题！”冯高声回道。
等两人走了一段路，转进僻静的巷道，唐纳德问：“冯，你想问什么？”
“哦，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跟艾伯特打听一个人。”
“谁？”
巷道里没有路灯，昏暗中看不清冯的神情，只听他语气平淡地说：“我调查坎贝尔的时候，对六年前抓住他的人有点好奇。”
唐纳德眯起眼睛：“赫尔曼·沃克？”
冯黑瞳幽深，不动声色道：“不是，是他的队员，一个叫谢灵的惩戒者。”
·
上午十点，谢灵从银行大门走出来，转头去了魔法材料店，采购了几种价格昂贵的超凡墨水原材料。
市面上的店铺里一般只售卖1-10号常规魔纹的墨水，而后序非常规魔纹所适用的墨水，都是一些魔纹师私下自配自卖。
回到别墅后，他开始配置墨水。
灼烧、碾磨、提纯、调和、过滤、溶解……各种固体、液体材料经过诸多处理工序，最后调配出两瓶不同的超凡墨水。
临近傍晚，冯刚从外面回来，一进客厅，就见谢灵站在楼梯台阶上，朝他招了招手。
冯眉梢一挑，走了过去：“怎么了？”
谢灵边上楼边说：“去你卧室。”
“啊？”
冯愣了下，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箭步冲到前面：“我卧室有点乱，你等一下。”
咣当一声，他开门又关门。
半分钟后，冯打开房门，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请进。”
谢灵走了进来，房门在他背后关紧。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水味，显然是刚刚才喷的?，而冯脱了风衣外套，单穿着白衬衣，纽扣松开了两颗，随意地露出脖子和锁骨。
谢灵注意到，就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竟然还梳理了头发。
冯心脏怦怦乱跳，咽了口唾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紧张，尽管那语调因心跳过快而显得有些发颤：
“灵，你想跟我说什么？特地、特地来我卧室？”
谢灵挑起眉角，眼神有些微妙，“你忘了？”
“忘了什么？”
“之前答应过为你构绘魔纹，我昨晚让你今天早点回来，就是这件事。”谢灵掏出墨水瓶放到窗前的桌子上，“超凡墨水我已经调配好了。”
“……”
冯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掩饰过去，紧绷的肩颈倏地一松，笑着说：“构绘魔纹，我当然记得。”
“构绘15号魔纹最好的部位是胸口或后背，你后背已经有1号魔纹了，那这次只能选胸口。”
谢灵靠在桌边，朝他摆了下手，“先去清洗一下。”
冯点了点头，走进浴室。
浴室木门紧闭，水声隐约传来。
谢灵拉过椅子坐下，把两支银质钢笔放在墨水瓶边，顺手将窗户开了条窄缝，散散房间里的气味。
冷风灌了进来，吹得轻纱床幔微微扬起，从床头缝隙掉落在地毯上的玻璃相框显露出来。
谢灵随意地扫了眼，视线一凝。
他起身走近两步，蹲下身拿起那个玻璃相框。
透过薄薄的玻璃片，一张裁剪过的彩照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底。
谢灵盯着彩照上黑发红瞳的面孔，一时哑然无语。
这分明是他在维克大教堂做登记时拍下来的登记照，竟然被冯从文件纸上裁出来，装进相框，放在床头？
谢灵无声吸了口气，感觉这相框有些烫手。
浴室的水声隐约停了下来，他立刻将相框放回原处，迅速起身走回桌边，将窗户关紧。
风一停，垂地的床幔遮住了那个相框。
冯穿着宽松的白色长裤，裸着上半身走出浴室，用浴巾擦着浓密微卷的黑色短发，走到谢灵身旁。
谢灵没看他，手上拧开墨水瓶盖，用钢笔吸满超凡墨水，不动声色地说：“去床上躺好。”
冯将半湿半干的浴巾搭在椅背上，然后平躺到床上，偏着脸看谢灵。
“灵，我刚才洗澡的时候想到一个问题。”
谢灵坐在床边，刚要下笔的动作一顿，平淡道：“什么问题？”
冯问：“你会给自己构绘魔纹吗？”
“……”谢灵视线略微上移，对上他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15号守护魔纹，主要作用是保护灵魂、抵抗精神攻击，应对意识地狱之类的魔法，非常有效。”
冯坐起身，近距离地注视着谢灵的脸庞，沉声说：“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谢灵面不改色：“我转化失败了。”
“嗯，我知道转化魔药对你没用，但那不叫失败，应该叫无效。”
冯抬起手，虚虚点了点他的心口，“其实只要你构绘魔纹，就可以形成魔素回路，对吧？”
谢灵带笑不笑地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是我使用魔法的频率太高了，还是你看到我身上有魔纹了？”
“都不是。”冯唇角带笑，“是我猜的?。”
“……猜？”
冯笑了两声，眼见谢灵神情越变越冷，连忙收敛笑容，认真说：“开个玩笑，其实是推测。”
谢灵眼神示意他说来听听。
“我这些天从教堂的资料、档案、有关邪神原初的记录……还有我的一些朋友提供的消息，调查坎贝尔的时候，顺便查了下当初抓住他的惩戒者，然后越查越让我惊讶。”
“我本以为抓住坎贝尔的人是赫尔曼·沃克，但实际上是他的队员，谢灵。”冯顿了顿，“谢、灵——灵，你们的名字发音一样，很巧吧？”
谢灵神情微变，一言不发。
“我找谢灵的档案资料，真是耗费了一番工夫。”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但非常值得，因为我今天看到了他的照片，而且得知他有种罕见的天赋，记忆魔法阵和魔纹，构绘魔纹是他的特长。”
“你前天夜里醒来的第一句话，还记得吗？”冯稍稍往前倾身，逼近：“你喊了一个名字——赫尔曼。”
谢灵唇瓣动了动，片刻后轻声道：“继续说。”
“他是219年11月遇难的?，你是219年11月被尤拉收养的?……这些其实都能称为巧合。”
冯俯在他耳边，用气音说：“如果不是因为有萝拉的例子在前，我不会想那么多。灵，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谢灵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安静的室内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起伏。
良久沉默之后，谢灵用钢笔杆抵着冯的肩膀，将他往后推了推：“躺下。”
“灵，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说，”冯握住他的手腕，“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谢灵眼睫低垂，甩开他的手：“躺好别动，我要下笔了。”
“灵，我是认真的?，你更需要15号魔纹。”
谢灵语气冰凉道：“冯·斯图尔特，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用魔咒让你失忆，懂吗？”
“……”
冯眼底神色变幻，最终讪讪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