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恒深深挣扎了会儿，特别痛苦地说，“我想救她，不想把她拖下水！”
池跃嘴唇一动。
沈浩澄及时给他一个眼色。
池跃收到，硬生生地吞掉想说的话。
沈浩澄很有耐心地沉默着。
杨嘉恒又熬了几分钟，才终于说，“她太可怜了！长得那么娇小瘦弱，却没有一个人真心疼她。贫血昏倒在马路上，我都赶到了，一个亲人都没有到……张申每天花天酒地，即使人在办公室里，大多数时间也是在胡扯，他不怎么接江影电话，偶尔接了，也会敷衍说在应酬在开会，其实哪有那么多的应酬？挂着大区经理的名，工作都是下面的项目经理和分管员工在做，东西成型了，他往上面一传，讨论通过就签个字，不通过就把人家的意见在会上鹦鹉学舌地说一遍，常常连词都不换换……论真功夫，甚至不一定比刚进公司来的实习生脑子里有东西……可他就能说了算，就能借着手上那点权利胡作非为！我救不了自己，名校毕业也得挣那么几吊碎银子吃饭，工作有没有发展内容枯燥不枯燥都没力气计较，最恶心的是还得整天面对张申这样的人，给他赔笑脸，昧着良心说假话。江影更是，她都不如好人家的一条狗，贫血贫到齿龈都白了急着输血救命也等不到个人来给她签字。我就想帮她一把，帮一把……”
他讲不下去了。
池跃刚才想说的话也已跑不见了。
世界就是这么参差，有能耐的没机会，有机会的却不好好做人，
“所以爱上了她？”沈浩澄等了一会儿才询问道。
“我挣扎过！”杨嘉恒眼睛红红地看向沈浩澄，“真挣扎过。可是……您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大风大雨，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被吹打得趔趔趄趄……我知道这样形容不恰当，江影是个人，这样显得不够尊重，可是有段时间，我一想起她就做类似的梦……实在忍不下心袖手旁观。我也没有什么本事，只想暖一暖她……”
他又停住。
沈浩澄也不追问了。
此刻任何问题都会显得残忍。
力量薄弱的人放不下一只无人怜惜的小动物，想要把它揣进怀里，势必会被舔舐邀宠。这种形容当然不够人道，可是往往又很贴切，没的解释，也不好随意指责。
“惦记上了就放不开……”杨嘉恒微微哽咽起来，“不管江影是几婚，我是头一次爱上人，爱得心疼……没少劝她离婚，她总不敢，说张申掐着弟弟的生活，弟弟过不好妈妈也就过不好，她不能只管自己。前后犹豫了半年多，就被发现了。我们……也就三四次，张申就知道了。他就打她，让她脱光了衣服跪着，各种……说不出口的凌辱，开始我还不知道，只觉得江影疏远了我，以为她终究是厌倦了这段看不到希望的感情，还在考虑要不要辞职。在瑞信坚持那么久，其实也因为她，要是断了，换个地方上班不是多难的事情，没想到这次不让的，竟是张申。”
沈浩澄和池跃对视一下，尽皆无言。
张申的不让，就是为了要挟二人一起满足他的变态欲望。
杨嘉恒额角的青筋虫蚓一般突了起来，勃勃跳动，向人彰示他内心的愤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恶心的人。我知道他不是善类，但没想到能到那种地步……我是不对，道德上说不过去，可要那么无耻，实在过不了自己这关……他在家里装了隐形摄像头，手上掐着我和江影亲热的视频，不断威胁，猫玩老鼠似的，不急，但是就不放过。我和他在一起工作了几年，知道他点秘密，既然被逼进死角了，就想再抓他些痛脚作为筹码反抗。可他一直在防范我，没摊牌之前我就接触不到核心事务，后来更难。就那一点点证据他也想把我给掐死，视频资料就是最好的武器。”
没人描述这种事情会不疲惫，杨嘉恒忍无可忍地停下，长长地喘一口气，“逼得实在是太紧了，我甚至不能正常回家休息。初一那天他放了狠话，说我再不就范便等着进局子，等着被全世界遗弃，我实在没忍住冲了上去……他那些东西都存哪儿了？你们查到没有？”
沈浩澄接案子那天大概还没查到，不然江影不可能只被列为怀疑对象，而该强制调查，现在视频资料倒不是最重要的证据了，关键是怎么确定张申几次三番地提出了无理要求。
“江女士说，”沈浩澄想起来之前见到江影时的情景，问杨嘉恒，“张申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转移财产，也是你告诉她的吧？”
“是！”杨嘉恒点头，“她太傻了，以为领了结婚证就有保障，其实张申只是见色起意。江影不是他手下员工，婚前又有底线，不结婚，他没办法欺凌占有。打头儿就没安过好心，怎么能不算计钱呢？”
沈浩澄点了点头，“那你还掌握了张申什么事情？刚刚说的，一点点证据。”
“他和他姐姐在玩瑞信的老鼠仓。”杨嘉恒十分确定地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但瞒着我，也瞒着公司所有的人。可惜纸包不住火，公司内部员工也不都是傻子，现在还没人检举这个事情，肯定是忌惮他姐夫在公司的董事地位。”
沈浩澄缓缓站起了身，“已经有几位被张申迫害过的女性同警方合作了，但没提到这节，大概是不掌握实质证据。你若愿意立功，这事就会另案侦查。”
“立功能怎么样？”杨嘉恒浅浅一笑，“我都杀了人，也不在乎这些了。江影既然把事情说出来了，大家一起撕吧！大点儿小点儿都是窟窿！”
“好！”沈浩澄点了点头，“那我代表分局和瑞信公司谢谢你。另案调查肯定不关我什么事，不过一方经济关系一方民生，任何违法行为都该得到处理。”
杨嘉恒扬起那张沧桑落拓但依旧非常英俊的脸，恳求地说，“我更关心江影的情况，她……遭了那么久的欺凌虐待，精神肯定要崩溃了……说不好会有什么别的问题。沈律能帮忙安抚安抚她吗？就说……就说……张申的恶行被认定了，我大概……不会执行死刑，让她好好的，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什么都别再想……”
沈浩澄垂下眼褶很深的上睑，沉默半天才问，“那你跟我说句实话，初一晚上，真的是你自己杀死了张申吗？”
杨嘉恒的眸色猝然变了，答话非常非常急促“当然！我是暴起杀人，之前没有任何准备，谁都没有，张申没有，江影也没有。沈律师你在怀疑什么？”
“她真的吓晕过去了？”沈浩澄的目光极其幽暗，“没有帮忙？”
杨嘉恒本来满含期待的眼瞬间冰冷下去，“没有。她的身心都已撑到了极致，之前一直在哭，在哀求，我不动手也要晕了，哪有什么力气帮忙？”
沈浩澄仔细感受着他的抗拒，“可她也不该报警吧？向着谁啊？”
杨嘉恒的嘴角泛起一丝蔑然，“沈律师开玩笑呢？人死了，满屋子血。她不报警能做什么？这种时候还顾得上向着谁吗？”
沈浩澄无知无感地说，“警方的侦查资料上显示，你十一点多离开张宅，凌晨两点多才回到家，中间这么长的时间，去了哪里？”
“谁想杀人啊？”杨嘉恒幽幽地说，“明知道是条不归路。张申来电话逼我过去时，虽然恨不得他立刻死掉，我也没动杀心，一直想着如何拖延如何抵抗，不断琢磨到底是哀求管用还是威胁管用，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寻思了，就是没下决心杀死他。可他实在太过分了……一失足成千古恨，沈律师，我毕竟年轻，心里能不乱吗？在外面彷徨一会儿也正常吧？”
沈浩澄听着，同时也审视着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那能不能和我说说，张申到底做了什么，彻底激怒了你？”
“他说今晚必须得当着他面办一回事，否则绝不放过我们。”杨嘉恒咬着牙说，“我不动弹。江影哭着求他，走到他身边给他下跪，他……”业火从这男人的瞳仁里面勃然升腾，烈烈而起，一旁的沈浩澄和池跃都感受到了灼烧之意。
“他当着我的面，撕开了江影的上衣，用那双脏脚踩上了她的胸口！”杨嘉恒的腮骨都在狂跳，终于把话说完整了，“我后悔杀了人。可若事情重演一遍，恐怕还会那么做！忍不了！”
沈浩澄盯着他看一会儿，缓缓收回目光，“他该死！我只能说，你们不该纵容他走到那一步。恶徒没有底线，但也会畏惧制裁畏惧法律，你们没有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赔上自己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杨嘉恒把眼睛里的地狱颜色压进身体深处，对沈浩澄点点头，“感谢您的理解。事已至此，悔不当初没有任何用处。能说的我都说了，还是那个请求，帮帮江影。至少把我的话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为了这么一个丑恶东西，再陪上谁都太不值得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转移的财产未必就能转移掉，不该得的，多得了也未必是好事情，让她耐心等着，阴霾总会过去，以后……以后别再顾这个想那个，自私一点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