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这是威尔逊·菲斯克被困在这家酒店的第十三天。

  他的午餐是一份牛排,这份被精心烹调的佳肴,自从端上来后就完整地躺在盘子里,直到上面的热气都散尽,肉汁凝结在盘子里,也不曾被理会。

  房间的主人伫立于窗边,有一扇落地窗能让他俯瞰纽约的美景,菲斯克从那儿望出去。楼下游行的人群被驱赶过几次后不减反增,尼诺·佩蒂特放在社交网络上的那把火彻底引爆了舆论,从没有过这么多知名记者同时发声的盛况——无论是否真的关心这场案件的结果,为了不显得自己脱离时代,也为了和朋友有些谈资,所有人都想对此发表点什么意见。

  而菲斯克只是望着楼下的一块草坪,那儿在他刚刚买下这家酒店的时候,曾来过一名女性魔术师。

  魔术师穿着渔网袜,带着高高的礼帽,只要她一挥手,成群的白鸽就从礼帽中飞出,雪白的兔子在她脚下蹦蹦跳跳。她脸上总是带着神秘的微笑,不是没人故意为难她,但很快,人们发现赞美她的人口袋里会多出鲜花,而辱骂她的人,转头就会跌进水坑。

  这个神秘的女人在街头表演了三天,她的魔术把戏从未被戳穿。

  后来菲斯克才清楚,那个女人名叫扎塔娜。

  那不是魔术,那是魔法,那是没有天赋平庸者终其一生都没法窥见的风景。

  “查到了吗?”菲斯克问道,“有关尼诺·佩蒂特的另一面?”

  他的手下低着头,“他的消息被人封锁过了……无论是在互联网上的痕迹还是他过去的经历都有人替他擦干净……”

  菲斯克望着自己的手掌,就在前一天,这里还沾满了人体破裂后的鲜血。

  “我已经给了你五天时间。”他淡淡地说。

  “我查到了!”手下的声音带着惶恐,他那张普通中年男人的脸上在顷刻之间布满汗珠,仿佛有亡灵正在他背后轻声诉说,“我……我只是,他是康斯坦丁的学徒!”

  男人的语速因恐惧而加速:“您不会没听过地狱神探的名号,尼诺·佩蒂特在魔法界的名声不显,好似压根没这号人一样——可没人敢招惹他,他们都说,尼诺·佩蒂特是在康斯坦丁以后,第二个和地狱打交道后还活着的人。”

  “没人……”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没人有把握从他手上夺走凡妮莎小姐的灵魂。”

  痛苦攥住了菲斯克的心脏。

  倘若说没能杀死马修·默多克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那么放跑尼诺·佩蒂特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疏漏。

  他初次听说尼诺的名声,他并不在意。这个年轻人来到纽约,野心勃勃,善于交际,靠着一张嘴和没什么下限的道德努力往上爬。菲斯克见惯了这样的人,不可否认的是,尼诺·佩蒂特的确是这些人中的翘楚——哥谭出生的孩子见识了最底层的黑暗,也见识过有钱人的尔虞我诈。

  尼诺最聪明,最大胆,最善于欺骗人心的同时也最没有道德负担。

  这本该是把好用的刀。

  只要给这种人一点点甜头,他们就会像见了蜂蜜的蚊虫一样飞过来,权力和利益能让他们变得贪婪,压根不会在意蜜糖下包裹的刀刃——等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菲斯克早就掌握了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退无可退。

  而尼诺·佩蒂特实在太狡猾,他是个甘于冒险的赌徒,却又是个闻见不对味道就撤退的懦夫。他在纽约生活整整十年,期间接手的案件能养活一个小型律所,但他硬生生地避开了那些藏着陷阱的糖果——又在菲斯克放弃利诱打算威逼后,这只狐狸早已藏在了恶魔的保护伞下,还没等进一步的动作,狐狸又逃回了哥谭。

  这种人,这种菲斯克不屑于低下头看的人,这种只配在他脚底的泥沼挣扎求生的人,却骗取了凡妮莎灵魂——

  “他怎么敢!!”

  菲斯克不再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年轻人,往往他杀人之前甚至不会有所表示,但这次金属的桌子被他掰至变形,肌肉在特制的西装下紧绷,仿佛他下一瞬间就要变身为杀人凶器。手下在阴影中颤抖着,可能把菲斯克的举动误以成为怒火,而只有菲斯克自己清楚,这不是怒火。

  这是恐惧。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拿住佩蒂特把柄的办法,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仿佛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困兽,即使他现在独享豪华酒店的顶层风光——本来把警方玩弄在掌心的沾沾自喜消失不见,仅剩失去凡妮莎的恐惧。

  菲斯克再清楚不过了,倘若那天在画廊遇见的女子消失不见,就再不会有人能这么爱他。再不会有人无视于他的财富权势,无视于他浮于表面的暴力,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内心懦弱的灵魂。

  他停住脚步,他手下抬眼偷瞧他的神色,菲斯克问道:“最近佩蒂特接近了什么人?”

  “有个FBI探员,”手下答,“他不久前叛逃了,目前FBI已经对他发出通缉,我们盯梢他家人的人手也被打晕,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吧,夜魔侠干的。”

  “杀了他。”菲斯克说。

  手下顿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我们的舆论方向已经很不利了,在这个关头一位站出来指认我们的证人去世——”

  他被菲斯克掐住脖子提了起来,菲斯克冷冷地盯着那个挣扎的男人,瞧着他通红的脸,翻白的双眼和口中挣扎而滴下来的唾沫,一直等到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无力,他这才冷酷地松开。

  手下伏在他的脚边,大口喘着气。

  “去吧。”菲斯克说,这次没人反对,留在一人独自待在房间里,回忆着思索着和尼诺·佩蒂特不多的几次会面——或许抓住那个律师软肋的办法比他想象的更容易。

  恶人是不能心软的。

  拥有良心的恶魔只会被地狱的业火焚烧殆尽。

  现在,就是验证的时刻了。

  *

  尼诺今天的甜品是泡芙。

  外壳轻薄,里面的奶油微甜,配上焦糖苹果的完美口感。这盘造型精致甜品给尼诺带来的所有安慰和快乐,在他踏进房门的那一刻消失不见。

  今天的幸运亡灵早早就在房间里等候他了。

  棕色皮肤,高个子,身材高大强壮,无关已经看不出印度裔的明显特征因为男人的五官已经血肉模糊,只留下两条粗重浓厚的眉毛滑稽地摆在那儿,等人来辨认。

  “怎么会——怎么,天啊,”尼诺哽咽道,“雷。”

  无助的委屈和愤怒在他胸膛交织,尼诺需要大口呼吸才能平复下来这一刻激荡的心情,他的手指搁在膝盖上颤抖,只用轻轻一动,旁边房间熟睡的女人就会被夺走性命。

  “所以你真的能看见亡灵?”死亡的探员反而比尼诺更为平静,他微微侧头,声音带着平静的笑意,“这可省下我不少功夫,我本想让我的妻子把我死前录的视频发出去,可那……”

  “别,”尼诺把脸埋进手掌,“那太残忍了,雷。”

  “是的,”男人承认,“我不该这么对她,我太混蛋了,答应给她的幸福日子一点没兑现,反倒是苦痛倒是让她尝了不少。”

  “菲斯克?”尼诺轻声问道。

  “还能有谁?”雷反问,“只有他——总不会是你隔壁的夫人?”

  他顿了顿,“我的妻子……我临死前只来得及录下菲斯克的证据,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爱她……你能不能替我转告一下?”

  “我害死了你,”尼诺咬紧牙,他看见男人扭曲的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我……”

  “好吧。”

  尼诺跟着苦笑,握紧雷双手后的大量回忆冲进他的脑海,这让尼诺踉跄走回床前跌坐在床上,心脏抽搐一样被酸涩的苦水浸满——他只认识雷还不过三天。

  他的选择应当同尼诺无关,他的死亡也应当同尼诺无关,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尼诺和马特隔着半个城市,心意却在此刻相通。说来讽刺,这次不是因为爱意,而是愧疚,即使他们和雷的相处时间还没有长过楼下那家咖啡店员,这并不妨碍他们为雷本该拥有的未来而惋惜。

  雷是个很好的父亲。

  尼诺没经历过这个,没经历过在饭桌上就着千层面听着父母讨论花园、工作、宠物和账单,没有一放学回家就被人抱住举起,没经历过在父母的结婚纪念日游乐场一天畅玩的快乐时光。

  一个孩子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一个妻子永远失去了她的丈夫。

  他们的一生挚爱被一枚子弹轻飘飘地击中,然后轻飘飘地死亡。

  尼诺几乎要恨起过去那个自己,他凭什么告诉雷他的儿子会为他骄傲——看看马特保留的他父亲的拳击腰带,再瞧瞧布鲁斯永远走不出的那条小巷,一座只能活在回忆里的纪念碑怎么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

  等待接听的那几秒,尼诺几乎一时分不清,他是希望这几秒能再长些,还是希望这几秒能再短一些。

  “你好?”女人的声音。

  尼诺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留粗重的呼吸在手机旁。

  这给了女人错觉,她急切地在电话那端啜泣着高呼:“雷?雷!是你吗?天啊,上帝保佑——”

  尼诺嘶哑着嗓子:“夫人,我……”他急促地喘气,“您的丈夫已经……”

  电话那头的沉默让尼诺如坐针毡,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他的手背上,尼诺惊讶地抬头,发现是那个强壮的男人正飘在他上空默默哭泣,亡灵眼泪从那张可怖脸中间滴下,落在尼诺手背上化成光芒。

  “我知道,”女人在电话那头说,“我做好准备了……我做过了。”

  “他说,他,”这一定是尼诺一生中少有的结巴时刻,让他恨不得想把舌头扯出来捋直了放进去,“他说他爱你。”

  “我知道。”女人说。

  她的声音温柔又伤感,“雷有没有留下什么视频?我得把那个发出去。”

  “您可以不必这么做,”尼诺吞咽唾沫,“一旦发出去,您的生活势必会被搅乱,而且那个视频……那很残忍,女士。”

  “我知道。”女人第三次说道。

  “可那样最有效不是吗?由受害者家属发出的呼声总是最震耳欲聋的。”

  尼诺无言的抬头,看见了即将消散的亡灵对他轻轻点头。

  “如您所愿。”尼诺回答。

  他挂断电话,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孤独地坐在那儿,尼诺只觉得浑身灌了铅似的疲惫。感情和思绪都被剥离,他向后躺倒在床上,任凭亡灵消散后的微光洒在他身上,最后彻底湮灭在世间。

  他今晚没有联系马特。

  马特也没有联系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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