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一周以来,桐原南央一直没露面。靳诺有点疑惑,但是心里憋着气,不愿意去问知情人。
陈达一如既往地坐在看台,还是那样,三个人早到,他一个人来了,互相打个招呼,默默上冰。
但他也有察觉到,从他那晚发过火开始,代泓予就没有再像第一天那样安排训练日程。他总是尽可能多地跟在他身后,即使时间零碎、难成体系,或者有时候是在指点易执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来纠正他的动作要领。
至少从时长统计上来看,他比易执少得没再那么夸张。
易执变得不爱吭声。
或者说,在场馆里的所有人都不怎么爱讲话了,除了“有用”的内容。
有时候代泓予会想要找靳诺聊天,但陈达总会远远地从看台上投来视线。靳诺很讨厌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好像他是罪人。
所以每说几句,他就会找借口滑走,只留代泓予一个人,呆呆地停在原地。
但是今早不一样。
场馆的门没合上,他远远地就听见里面传来吵架的声音。
“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按上级吩咐做事。”
“你怎么没有办法,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说这一句话?!这对我、对易执的成绩有一点点好处吗?没有!代泓予,这是你自己个人的行为,如果承担不了你就不要这么做!想让我替你打掩护,那是绝对不可能,我只是尽我职责,你们日常怎么练,我就怎么汇报!”
声音小,却很清楚。像微风中游移的蛛丝一样,精准地飘进靳诺的耳蜗里。
他脚步凝滞了一刻,突然有些不敢再往前迈。
一只干燥宽大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左手,拉着他继续走。
到门口的时候,身边的人停下步子,等着跟靳诺道别。
他忍不住笑,说:“怎么感觉我像家长,在送小孩上学。”
靳诺唇角微勾,回答他:“你又不是没送过。小时候上完课不是经常送我回家吗?”
又说:“你先别走,在门口等我一下,我问一下训练能不能旁观。”
他显然更高兴了,“好啊,那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靳诺点头,抬脚迈进训练馆。
里面剑拔弩张吵着架的两个人马上把嘴闭了起来。
靳诺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问道:“你们在干嘛,今天不训练?”
代泓予摆手,转身要回冰上。陈达也憋着火想回看台。
靳诺赶紧叫住他们,“等一下,我想问个事情。咱们训练可以有人旁观吗?”
“谁要旁观?”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我的朋友,不是运动员,可以吗?”
靳诺看向陈达,征求他的意见。陈达沉吟,上面并没有规定说不允许参观,当然,实际上来参观过的人统共也没几个。
“就这一次?”
靳诺肯定地点头:“就这一次。”
“那你让他来吧。”
话音未落,代泓予大声问:“你的什么朋友?”
靳诺在心里反驳,你管我什么朋友。可现在陈达还在,他忍着没说出来。
里面的骚动,其实外面能听得很真切。靳诺还没给关尔佳发消息,他就主动走了进来。
晚夏温热的风吹开衣角和发鬓,关尔佳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清爽的白色衬衫,无论何时,脸上永远含着温柔的笑容,他身上总有种能让身边的人放松的奇妙魅力。
“叨扰各位了,我是关尔佳。”
靳诺“啊”了一声,立刻走到他身旁,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他抬头看关尔佳的脸,然后向每个人介绍,“对,这就是我朋友,关尔佳。”
代泓予瞳孔紧缩。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想要捉住靳诺的手臂质问他:“他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靳诺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反而是关尔佳反应更迅捷,一个箭步把靳诺挡在身后,生生隔开了代泓予的手。
“代先生是在怪我来北京,没有事先跟您汇报吗?”他表情温和,语气礼貌,好像真是有此一问。
代泓予一噎。
眼前这幅景象扎眼得很。
靳诺站在关尔佳身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这么冷冷盯着他。关尔佳保护意味十足,好像他们俩是同一阵营,而他才是那个想要入侵的敌人。
代泓予的心无端刺痛了一下。
哑口无言。
那是靳诺的朋友,和他扯不上任何关系,只要靳诺不想说,他没有任何理由插手别人的行程。
而靳诺真的不想说。
陈达猛吹一声哨子,皱眉隔开他们,问代泓予:“干什么呢,训练时间都被浪费了!”
又转头对靳诺说:“快去换鞋上冰,别磨蹭。”
靳诺从善如流,拉着关尔佳的手腕离开。
那一节皮肤的的颜色扎眼得要命,代泓予情不自禁握拳又松开,好像在感受手心的触觉。
他终于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牵过靳诺的手了。
见他还没走,陈达拿着垫纸板敲他:“训练记录我一直是如实上交的,你今天最好收敛一点。”
见代泓予仍然像个木头一样油盐不进,陈达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说:“今天上面好像要下来人,你别叫我难做。”
代泓予动了动,问他:“他们来干什么?”
陈达目光闪烁:“呃……我只能告诉你,上周的训练记录,上面很不满意,你自己不理会,总要在乎靳诺吧?就算是演戏,你也得在他们面前演得好点啊。”
沉默。
-
靳诺很快发现, 代泓予又变成了那副老样子。
一直围在易执身边转,等他休息了,才分给靳诺一点时间。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这有什么的,他早就习惯了。难道没有教练带,他就一定不行吗?
他偏不信!
现在这个排程的好处是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靳诺滑到场边,摘下手套喝了口水,再打开手机,耐心地一条一条删代泓予这两天发来的微信消息。
[代泓予:对不起]
删掉。
[代泓予:今天训练感觉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删掉。
[代泓予:今天空气污染重,出门记得戴口罩]
删掉。
有什么好留的,反正他一条也没回过。
正删得起劲,一条微信消息跳到他眼前:
[关尔佳:你们每次训练都是这个样子吗?]
靳诺愕然转头看向观众席,正对上关尔佳的视线,他拧着眉头,满脸愤慨,看了他一会儿,又埋头打字。
[关尔佳:这太过分了!]
[关尔佳: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对代泓予突然意见这么大!]
靳诺失笑,没回复,而是对着关尔佳耸耸肩,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代泓予看着那两个人的互动发呆,直到易执在旁边小声叫他:“代哥?代哥?”
他猝然回神,“啊、哦,怎么了?”
易执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感觉变刃还是有点卡。”
自从回了北京,他就变得很寡言,桐原南央不在,没人和他聊天,除了问代泓予问题,几乎不说任何多余的话。他总是游离于所有人之外,只默默地做他的训练。
代泓予转过身来给他示范:“那你还要继续练,刚刚给你演示的葫芦步,刃不要抬,感受韵律,身体要跟着起伏,而不是变成滑行的拖累。”
在代泓予扶着易执的时候,靳诺也转身看他。翘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压成冷硬的直线,靳诺抬手,喝了一口水。
就在这个空档儿,陈达起身出去,没多久便领着一个人进来。
他站到围挡边吹了一声口哨。
跟他一起进来的,是花样滑冰协会副主席。
副主席扫视了一圈,从表情上看不出满不满意,只是视线落到代泓予身上的时候,多停了一会儿。
代泓予眯起眼睛,毫不畏惧地同他对视,僵持片刻,副主席首先错开目光。
见人都到齐,他清清嗓子,宣告来意——
“来给你们宣布一下大奖赛分站赛的选站。”
他抽出一份文件,从上到下浏览,再合上,清清嗓子,又看向代泓予的方向,才说:“经过我们各方的讨论,决定今年,易执选加拿大站和日本站,靳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直到看见代泓予的眉头皱起,才继续说,“靳诺参加美国站和加拿大站。”
全场皆静。
只有远在观众席上的旁观者关尔佳霍然起立,不管不顾地想要拦住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副主席。
“这什么狗屁选站,你们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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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正:实际大奖赛分站赛的选站在7月就会公布的,这里为了剧情需要改晚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