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像玻璃一样干净纯粹，靳诺低着头，其上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形。
考斯滕袖口和领口的孔雀蓝极为艳丽，它们渐渐蔓延，变灰，变成冬日里雪雾纷扬时天空的灰色。以银白为主色的水钻像大朵雪花落在身上，久久不融，染得皮肤莹白温润。
灯笼袖和立领设计衬得靳诺整个人挺拔干净。他站直时，胸脯微微挺起，后背顺着凹陷下去，肩臂微展，一脚后撤，姿态极为漂亮。
本赛季他的短节目曲目是《Winter》，跳跃配置为4F、3A、4S+2T。最重要的4F放在第一个，以确保他有充足的体力完成它。
冷风呼啸的声音渐起，靳诺紧闭双眼，随着这阵音乐，左脚刀齿点冰定在原地，右脚像圆规一样在冰上滑过。这被称为“规尺步”，是他整套节目的开篇。他左手垂于身侧，右手外展，似乎是等谁拥入怀抱，却只空有滑冰时带起的阵风。
滑速越来越快，靳诺小腿上略显宽松的裤子都有些猎猎。他在心里默默数着节拍，何时该做什么动作，脚下配合什么步法，全都天衣无缝。
冰场旁的观众，有心的便看看，无心的低头只顾玩手机，只有代泓予身子前倾，手指紧紧抠在泡沫挡板上，指尖泛白，随后又是一节充血的粉色，恨不得按出一排指痕。
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
随着音乐猛然高昂，靳诺右脚点冰，纵身一跃，好像将他职业生涯的全部都押在这一跳上，即使此刻摔死也无所谓。
他的身体在空中拧成一道紧实的斜线，点冰带起的冰屑将他托起，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和跃起约70cm的高度里，他必须转完四圈，并且成功落冰，承受住那一瞬间五倍于自身体重的冲击力。
落冰那一瞬间，脚下的冰刀刮出飞扬的冰屑，像一道冷硬的弯月刀刃。
成功了！
靳诺张开手臂，向后绕出一个大弧度，借以缓冲跳跃的冲击。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场外的那个人，代泓予松手，拼命为他鼓掌，脸上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一点都不好看。
刚刚太紧张了，他的指腹受到了过重过久的压力，凹陷下去，现在还没回弹。
音乐仍在继续，后面还有一个单跳一个连跳，但靳诺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他从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有信心。
3A、4S+2T均完美落冰，靳诺松弛下来，尽情随着音乐而律动。南央编的舞蹈极富美感，联合旋转中的最后一个躬身转，靳诺细窄的腰深深后弯，腾起的冰屑萦绕周身，如同八音盒里姿态妍丽的旋转人偶。
最后的定点结束，靳诺的心脏扑扑直跳。
一时间掌声雷动。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变换姿势，跪伏在冰面上，双手轻轻抚摸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冰痕。
热烈的泪水从睫毛尖直接垂落，砸在冰面，然后同细碎的冰屑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多巧啊，他定点的位置，刚好就是跳4F的位置。
冰痕是不会骗人的，这是宋老师第一次给他上课时告诉他的话。
你的偷周、存周、过度pre、拧冰、踩刃……等等也许裁判和高速摄像机都无法判断的技术缺陷，全部都能在冰痕上找到蛛丝马迹。
同样的，冰痕不会掩盖任何一个完美的跳跃，只要跳出来了，那就一定有痕迹留下。
他跳出来了。
融化的冰水将他的手套浸湿，靳诺双手冰凉，终于起身，向四面的观众依次行礼。许多人将带来的礼物往冰面上扔，挡板打开，上来三四个小冰童，一个一个将礼物捡起来。
代泓予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找到一个用透明包装袋妥善包好的小猪，一扬手扔进去。
刚好砸在靳诺面前。
他鼻尖红红的，好像很疲惫似的，一手扶着腰，缓慢往门口滑，因为皮肤白，所以剧烈运动后的充血更加明显，脸颊两团都是粉色，没来得及擦去的细密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来，沾湿了鬓角。
那个小猪正落在靳诺面前，端端正正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愣，俯身将小猪捡起来，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随后望向目光热切的代泓予，没忍住笑了。
那是他们有一次出去玩，遇到的抓娃娃机里面的小猪，后面带一根打着圈的细短猪尾巴，特别可爱。靳诺一看到就挪不动步，说想抓一个给豆包当玩具，其实就是他自己喜欢。
可惜两个人都是笨蛋，一边去网上现搜抓娃娃教程一边努力学着辨别松爪子紧爪子，两张脸紧紧贴在玻璃上，最后兑了快两百块的币，都没把那只小猪抓出来。边上一群小孩眼巴巴守着，等哥哥玩完了给他们让机子，代泓予尤不服，还想再抓，靳诺赶紧把他拖走了。
后来他们想去网上搜同款，没搜到，便作罢了。也不知道代泓予什么时候去把那只小猪抓出来的。
远远地代泓予就冲靳诺张开了双臂，等他过来。靳诺抓着小熊，脚下加快速度，甚至还没套冰刀套，就一下子扑进了代泓予的怀里。
他的手还是湿凉的，怕冰到代泓予，没敢直接搂住他的后背，只虚虚悬在半空。代泓予可不管这个，用尽力气，勒得靳诺差点呼吸不畅。他的脑袋抵在靳诺的脖颈，蹭来蹭去，毛茸茸的发丝蹭得脖子怪痒的。
“好了，快松开吧，还要等分呢。”靳诺吸吸鼻子，伸手努力去够冰刀套，但是他被代泓予禁锢着，无论怎么努力都还差一截。
“再抱一会。”代泓予闷闷地答。
靳诺觉得有些好笑。代泓予的怀抱很温暖，令人忍不住留恋。可等会就要出分了，感觉到四周投来充满疑惑的视线，靳诺赶紧把自己从代泓予那黏黏糊糊的怀抱里拔出来。
“可以了，我们要去等分了！”一重获自由，靳诺赶紧给自己套上冰刀套，另一边代泓予适时给他递上外套，趁机拽住他的左手不松开，弄得靳诺只能靠一只右手忙忙碌碌。
他一手抱着抽纸毛巾和小熊，一手拽着代泓予往K＆C区狂奔。
几乎是刚落座，分数就出来了。
92.83。短节目位列第一。
比易执高了一分多。
靳诺“唿”地一下站起来，呆愣愣回头盯着代泓予看。
“我……第一？”
代泓予笑意掩都掩不住，“对呀，你第一。”
靳诺开心得想笑，但是他忍住了。
他还没忘，是因为易执跳空，他才能在短节目里暂列第一。
他掩着嘴虚咳两声，向摄像机鞠了一躬，随后拉着代泓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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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易执躲在通道角落，寞然听着外面的播报。他早就换掉了衣服，此刻坐在圆凳上，身体微微后仰，倚在正立于他身后的桐原南央怀里。
“靳哥这次滑得真好。”易执很小声。
桐原南央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现在还好吗？”
易执仰头，与南央对上视线，龇牙一笑，“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后天自由滑我会努力赶超靳哥的。”
“如果……嗯，如果你不想见到哥哥的话，在自由滑之前，我都帮你把他拦下来。”
易执仍然保持那个姿势，盯着南央，半晌才用力点点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