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靳诺才终于多了点比赛的实感。
他将在这场比赛、这片冰场上，跳出他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正赛4F。
代泓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主动帮他脱掉队服，露出里面蓝灰配色的新考斯腾。
以往国家队选手的考斯滕，都是全权托付给北服设计制作。但这件考斯腾，和明天自由滑的那件不一样。
这是他们俩亲自参与设计的。
轻薄贴身的衣服勾勒出靳诺紧实细窄的腰线，拜代泓予的严格要求所赐，这个赛季，他的体型更瘦，衬得比例绝佳，像一张弓，薄而有韧性。纱质布料隐隐透出皮肤的颜色。在场馆内极亮的打光下，一颗一颗水钻闪得晃眼。
靳诺难得用发胶把刘海梳了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观众席又是一阵喧哗。
完全露出眉眼使他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冷峭。皮肤雪白，鼻梁高挺，衬得一起上冰的同组选手都黯然失色。
代泓予拉着他的手，最后用力抱他一下，在他耳边悄声说：“别紧张，加油。”
松开怀抱，却没松开相牵的手。靳诺眨眨眼，露出一个傲气的笑容：“当然。”
风采逼人。
冰面光洁如镜，如一块透亮的玻璃，倒映出场馆穹顶的射灯。场边一排黑色的摄像机纷纷对准中央的选手。
这里比观众席还要再冷几度。靳诺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并不觉得冷。
他转头下意识搜寻易执的身影，对方正在低头默默绕圈，并没看过来。
没关系，靳诺默默对自己说。
他在心里默默合乐，确定滑行轨迹，确定4F的跳跃位置。
为了确保体力充足，他把4F作为短节目的第一个跳跃。
其余选手主动避让他的跳跃路径。将自己置身比赛的环境中，做完接续步后，转身点冰起跳——
摔了。
站在挡板外的代泓予攥着毛巾，心里一紧，差点失声叫出来。
他们的服装太薄了，所以通常比赛的时候摔倒要比训练时更疼些。不仅疼，而且冰，是皮肤快要黏在冰面上的那种冰。
但是他们必须像摔在棉花上一样立刻起身，踩住节拍完成接下来的动作。
靳诺马上站起来继续合乐。所幸这次摔跤并没有给他造成额外的伤痛。他压步时感受了一下曾受过伤的右脚踝，还好，没什么太大不适。
和想象中不同，他感觉自己现在异常冷静，这个失败的跳跃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态。
六分钟一点一滴流尽，其余四位，包括排在第二个出场的易执和第四位出场的靳诺，依次滑到场边下去，将舞台留给抽签抽中第一的选手。
越过易执，代泓予一把扣住靳诺的手，满目焦急：“有没有事？”
靳诺很冷静，他摇摇头，递去一个安抚的笑容。
相比代泓予的慌乱，靳诺显得镇定得多。六分钟热身时间，他只浅浅出了一层薄汗，对他来说，现在正是比赛状态。
代泓予这才转头关心易执：“你这边呢，怎么样？”
六练时易执并没有尝试跳跃，而只是简单合了一下乐，在需要跳跃时伸手模拟轴心收紧的感觉。当然这不是必须的，一切出于选手自己的考量。
易执点点头，回答：“我应该……也还可以。”
代泓予一向不太担心他，闻言便很自然地放松下来。
毕竟只是国内赛嘛，看看出场选手们那一堆只有六七十的短节目得分，要说真有什么压力，确实有点小题大做。
两分四十秒也只够简单询问几句，很快，前一位选手滑完下场，他的教练拥着他前去等分。
代泓予拍拍易执的后背，鼓励道：“去吧。”
南央在一侧，牵住他的手，微笑道：“要加油哦。”
易执喉结滚动，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他脱下冰刀套，踩上光洁的冰面。
绕场三周，双手合十在胸口寻找轴心，圆圈慢慢收紧，在30秒内站到定点位置。易执慢慢吐气，双手展开，仰头，然后音乐起。
短节目有且仅有三个跳跃，其中包括一个连跳。别的不谈，易执的配置BV已经远远超过了别的选手，遑论还有GOE。他的三个跳跃分别是4T+3T、3A、4Lo。4Lo在节目后半，BV×1.1，那么只要不出现周数和用刃问题，这三个跳跃的基础分值就有33.25，旋转步法另算。
对易执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甚至还只是他的保守配置。
踩着第一个重音鼓点，易执完美地跳出了第一个连跳，观众席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代泓予倚在挡板边，变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
休赛期的特训效果良好，易执的滑行优美很多，很少用压步提速，轻松流畅。
然后是加入难度滑出的3A，滞空感强，标准高飘远，几乎可以截下来做教学视频。这也是训练成果之一，在此之前，他必须在落冰后滑一段缓冲。
中间一段时间是接续步，进入节目后半，还有最后一个跳跃，只要跳成了，这套节目就clean了。
易执努力喘了几口气，从刚开始他就感觉自己心跳过速，类似于在深度睡眠中猛然被惊醒的感觉。心脏下坠让他觉得身体也很沉重，何况在节目后半，体力本就不如前半充足。
好难受，他用力吞咽一下，想要依靠喉咙口肌肉的收缩，将存在感过强的心脏压到它该在的胸腔位置。
桐原南央皱眉，她发现易执脚步变得很虚，压不住刃，很多步法的用刃都很不清晰。这是只在他早期训练时会出现的问题，今天这可是在比赛，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最后一个4Lo，易执好像突然没踩住节拍，迟了半秒。
这半秒他什么都没做，身体已经往前冲了一截。
他肉眼可见慌了一下，下意识就要起跳，想要补回漏掉的那半秒。
场边原本放松的几个人瞬间变得仓皇，桐原南央失声惊呼：“别——”
……离挡板太近了。
身体已经悬在空中，易执才惊觉。
轴心一瞬间歪倒散乱，为了不撞上挡板，4Lo只转了两圈就落地，堪堪擦过挡板，易执差点被带倒。
——4Lo跳空成了2Lo，而2Lo在男单成年组是不允许出现在配置中的。
这个跳跃不仅没有BV，也不会有裁判打GOE，是彻底的0分。
而且它是最后一个跳跃，因为有起跳动作，所以它占了一个跳跃位，这意味着临场改配置、补跳等任何补救措施都没有用。
“易执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走神跳空的？！”
节目还在继续，可易执明显已经不在状态了，最后的联合旋转做完，轴心位移恨不得歪到天边去。
节目表演完，愣了几秒观众席才响起掌声，他们也被那一个突如其来的跳空搞得很迷茫。
接着按程序，向观众躬身行礼，易执垂头，小口小口喘着气滑到场边。
刚刚他意识到自己跳空的时候，心脏前所未有地用力撞了一下，几乎是那一下心跳坠得他下落，直到现在还很不舒服。
桐原南央把脸色难看的代泓予挤开，第一个上前拥抱易执，小声问：“刚刚在场上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易执抚了抚胸口，透过薄薄的皮肉，心脏几乎是在掌心跳动。他刚想点头，眼神却越过桐原南央的肩膀，对上了她身后的代泓予。
于是他临时变卦，只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状态很差。易执的体力很好，这套节目的跳跃配置也并不过分，可他现在冷汗涔涔，像是连滑两场自由滑似的。
自他下场后，观众席的窃窃私语就没停过。
代泓予给他递了一条毛巾，拍拍桐原南央的肩膀叫她让开。
桐原南央不想让，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抱住易执。两人的衣服都不厚，体温互相浸染，南央突然感觉到了易执过快且过于有力的心跳。
可是只有代泓予是他的主教练，只有代泓予能陪着他去K＆C。
易执被这拥抱弄得有点无措，他慌张地换环顾四周，观众都在看他，闪光灯亮个不停。
他脸涨红，伸手拍了拍南央的后背，示意她起身，“南央，我要去等分了。”
代泓予几乎是强行将南央从易执的怀里撕开，带着自己的徒弟走向等分区。
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好看，坐在半弧形的长凳上，代泓予又抽了几张面巾纸给他擦擦脸。
裁判尽力了，给他的判分非常非常优容，3A的GOE甚至拿到了+4，联合旋转的GOE也不低。
说实话那一段转得非常差。
最后的总分勉强被水过90，甚至比郝嘉逸还低一分。
易执脸色很差，裁判毫不遮掩的双标与其说是偏心，倒不如说是在打他的脸。代泓予没有训斥他，没有说任何话。分数出来后他就急匆匆离开了，因为靳诺还没比。
易执躲进更衣室，盯着从房顶悬下来的漆黑的液晶屏幕发呆。这里应该是赛场的直播的，但是估计是主办方图省事，想着没人会看，索性不开了。
所以这里只能听见外面的喧哗。
他凝神听了一会，不多时音乐渐起，应该是第三个选手在表演。
“笃笃”。
有人在外面敲门，易执装没听见。他感觉有点耳鸣。
外面的人直接打开门，一道影子落在他身上。背光更显得来人身材细长高挑。
是桐原南央。
她环顾一圈，确认没人目击她擅闯男更衣室，随即冲进来一把抓住易执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
赛场上，代泓予匆匆赶回来，勉强在前一个选手滑到一半的时候回到靳诺身边。
“南央呢？”
“南央说她去找易执了，让你放心。”靳诺很忧心，“易执怎么了，他有跟你说吗？”
代泓予摇摇头，已经冷静了下来，“你不要担心他，分差并不大，后天还有自由滑，他如果能调整回来，完全可以翻盘。”
他捏捏靳诺的手，他的考斯滕配了一副深色的纱制手套，显得骨节纤长，摸起来沙沙的。
“我还好的。”靳诺朝他点点头，两人一同看向场中。
这个节目结束了。选手下场，正和靳诺代泓予打了个照面，出于礼貌，他还跟两人打了招呼。两人也点头回应。
他的分数比易执低了五分左右。屏幕上转播K＆C区，选手和教练脸上同时露出释然的笑容，他们用力拥抱，明显对这个分数很满意。
工作人员再度打开挡板，做出请的手势，示意靳诺现在可以上冰。
趁着最后的时间，靳诺回身拽着代泓予的胳膊，示意他俯身，随即双手圈在他的脖子上，凑到耳边小声说：“不要担心，我会加油的。”
气流拂过耳朵，激起一阵酥痒的感觉。在离开的一瞬间，靳诺的嘴唇状似无意地轻轻擦过代泓予泛红升温的耳垂。
四周有不少摄像机正对着他们，在照片中，这只是师徒情深而已。
含着笑容，靳诺利索地摘下冰刀套，递给代泓予，一踩上冰面，便流畅地向前滑去。
----
昨天的章节序号标错了，已经改过来啦。
另外简介里说10w写到破镜重圆，但是我高估了自己……可能还要多一点内容了QQ
我会在不影响流畅的前提下尽量快点推剧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