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心情终于变好了,总是微勾着唇角, 微弯着眼睛, 见谁都是如花的笑颜,像是三月的阳光, 淡淡的暖淡淡的温柔。
初月姑姑悬起的心跟着踏实了, 不止她,整个呼兰殿乃至整个内廷都松了一口气。
当日, 司苑局的小太监来送份例时,碰巧常淑就在正殿, 没由来的就给了他老大一笔赏钱, 捧在手里沉得像块石头。
小太监高兴坏了,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方才磕头谢恩, 回去后把此等好事告诉了同行们,让他们赶紧想法子向长公主请赏,保准一夜暴富。
消息一出,宫城震动。
甭管是东西六宫伺候娘娘的、御茶膳房烧火的、辛者库刷恭桶的, 都绞尽脑汁往常淑跟前凑。他们打定主意, 即使不能见到长公主,围着呼兰殿的红墙跑上一两圈也是好的。
万一长公主正巧蹬上某某楼阁, 一不小心看到他们了呢?然后——
哟, 这个奴才背影英姿飒爽, 本宫心欢喜, 赏!
哟, 这个宫女小步子迈得贼端庄,本宫心欢喜,赏!
哟,这个嬷嬷头发白得像……不管了,本宫心欢喜,赏!
反正这几天呼兰殿外的人特别多,无形中增加了发生是非的可能性,惠翼瞅着心烦,但又不能不让他们从呼兰殿外过。她的主场仅限于殿内,殿外的路属于公共场所,别说奴才可以过,麻雀啊御猫啊都可以。
哎,发愁啊!
好在初月姑姑是个好帮手,去找了司礼监的掌印,装作不经意的提了提这茬。
掌印是太监里的高级官职,能混上这个位子都跟人精似的,当即明白了她的来意,传出话去,说是谁若不老老实实干活,就大板子伺候!
司礼监主管的事务很多,其中一项就是宫内礼仪,你若有不得体的地方,那便是给其留了把柄,一通大板子下来,不死也残!
所以一个时辰后,呼兰殿恢复了往日平静。
常淑却一直稳如泰山,热闹也好平静也罢,都挡不住她的好心情,而且还难得同小宫婢们在御花园踢起了毽子。
毽羽有三根,一红一黄一蓝,踢上天空飞快的打旋儿,宛若一簇绽放的烟火盒子。
常淑看在眼里,心情越发的好。
其实她很奇怪,想不通为何在欺负慕轻尘后会这般开心?她是尊贵的长公主,欺负谁都行,但是……她不想欺负别人,就想欺负慕轻尘!
呵,说什么“老虎屁股”摸不得,依本宫之见,不过是一纸老虎罢了。
“皇姐!你坏!踢毽子都不叫我,我也要玩!”常鸢气恼地甩着帕子,人还在假山头,声音已传到了假山尾。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反让常淑惊诧不已,心想,素来把这妹妹放心上的,今日怎会忘记叫她一道来呢?
“……本宫以为你还在午睡……”她面上强装镇定冷静。
“哼,”常鸢走近她,朝她皱鼻子,“你明明就忘了!还是母后告诉我你来了御花园!”
“本宫……”
“是不是满脑子都想着那慕轻尘!所以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常鸢一语惊醒梦中人,常淑登时愣愣的,欲要张口狡辩,却久久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常鸢从没见过她这样,顿觉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哦——”
她将这个字音托出了千回百转抑扬顿挫之感,极有韵律,煞是好听,再配上那缓缓瞪大的双眼,活脱脱的演了一折“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一定看上慕轻尘了!”常淑有理有据的分析着,“自从那日你从宣笙殿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遇到奴才做错事也是笑呵呵的,以前哪有如此过!”
“哈哈,皇姐,传言变事实了,你真的思i春!”
常淑彻底火了,红着脸呵斥她:“胡说八道!”
常鸢乐得直拍手,把不怕死的精神发挥到极致:“我皇姐迫不及待想嫁人啦!”
常淑:本宫要撕烂你的嘴!
托常鸢的福,关于长公主常淑思春的传言刚刚平息不久,就又被翻了出来。
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传出宫城,飞入寻常百姓家。
彼时,慕轻尘已经休学养伤十天了,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消了些肿,看起来不再那么像猪头,多了点人样。
她家的庭院挺大,中间有条一丈宽的小河,水流自南引入又向北引出,十分清澈。底部铺有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有圆有扁,一个个洁白晶莹,像厚厚实实的雪。
河上还搭有一座木质小拱桥,她盘坐在桥中央,举着一根鱼竿钓鱼,时不时的打个呵欠……
一旁的侍婢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瞌睡上头,一个没注意栽进河里,到时候新伤加旧伤,一命呜呼就坏了。
毕竟慕国公府就剩这么一个可指望的后人,夫人和老夫人简直把她视作宝贝,如果磕着碰着,她们的心肝都会一并发疼。这回被打成猪头给抬回来时,把老夫人心疼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踌躇半晌,鼓足勇气请她回卧房,可惜话刚酝酿到嘴边,国公爷和夫人突然来了,前者愁眉苦脸,后者喜上眉梢。
真如唱词里唱的,“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夫人嘉禾率先上前,站在桥头冲慕轻尘招手:“娘的好孩子,你鸿运当头啦!”
慕轻尘强撑起酸涩的眼皮,扭头看她:“鸿运?”
“哎呀呀,宫里头传出消息,说穆宁长公主看上你啦!要招你做驸马!”
慕轻尘的鱼竿栽进了小河。
嘉禾的笑咧到耳根子,怕太过失礼,用手遮了遮:“孩她爹你看看,轻尘都高兴傻了!一动也不动。”
慕国公是打心底不愿意让慕轻尘当驸马,虽说是皇亲国戚,但和自暴自弃有何区别,不得参政,一辈子以公主马首是瞻,没尊严也没出息。他的轻尘有麒麟之材,应当荫官才对。
“夫人呐,我觉得轻尘不像是高兴呀。你看,她双手扒在桥拦上,一脚翻出桥身……倒像是要跳河!”
跳河!!?
嘉禾的笑容猛地一僵,顾不上许多,拽着慕国公飞奔到慕轻尘眼前,急急忙忙道:“尘儿啊,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做傻事呀!”
她的眼泪宛若夏季的骤雨,说来就来,大如瓢泼,老脸上的胭脂花了一大片。
慕轻尘唇色惨白,哽咽道:“不就是把夫子气晕了嘛,皇上命人伤我还不算,还要嫁个公主给我,唔,我不活了!”
言罢,另一只脚也翻了过去。
慕国公老当益壮,机灵一句:“河水浅,底下又是石子,跳下去死是死不了的,极有可能毁容。”
他很懂得拿捏慕轻尘的七寸,女孩子嘛,都很爱美,慕轻尘又长得比一般女孩子好看,人见人夸,一朝变丑了,心理落差得多大呀。
“爹……你……说得对。”为了一素未谋面的长公主把自己容给毁了,实在不值当。
她搭着嘉禾的手悻悻翻回来:“那我去跳护城河吧!”
它水深,跳下去准死。
慕国公:“!!?”
嘉禾:“!!?”
慕国公近来把慕轻尘看得很严,去国子监上学都派有几名长随跟着。
他的女儿她最了解,心眼儿坏,不爱受管束,会想方设法摆脱长随们。因此,这些长随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脑筋直嘴巴笨。
慕轻尘如果忽悠他们,他们听不懂,回答的话慕轻尘也听不懂。互相之间,基本等同于鸡同鸭讲。
一位学者说过:“不要和愚蠢的人争辩,因为他们极有可能将你的智商拉到同一水平线,然后打败你。”
慕轻尘是聪明人,还是聪明过头的那种,绝对没耐性和长随们瞎费闲工夫,几个回合下来便认栽了。
她聪明不假,但全都遗传自他爹。这老头子要想收拾她,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只能感叹“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这天,讲学的学政路上耽搁了,迟迟没来,满堂子的学生没人管,吵吵嚷嚷的活像个菜市场。
亦小白当属领头羊。
她挪近慕轻尘,调侃道:“大驸马,把你的功课借我抄抄呗!”
旁人听见都乐坏了,插嘴道:“都是预备驸马了,还写啥功课,哪怕把功课写出朵花来也白搭。要是我,连国子监都不来了,反正也入不得朝,当不了官了!”
话音才落,四周围的同窗皆捧腹大笑,颇有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的架势。
一群人没脸没皮的,几乎把慕轻尘鼻子气歪,她扭头对着那人开骂:“你才驸马,你全家都驸马!去你大爷的!”
那人不怒反笑,摇头晃脑地拍桌子:“嘿!大家快来看呐,慕轻尘骂人了!她气得骂人!这可太有趣了,媲美那些变戏法的!”
学政其实是准时到的国子监,当下正在东门迎接贵客——穆宁长公主常淑。
准确来说是扮作耶主的常淑。
三千青丝挽成一个圆溜溜的髻,用一根桐木簪固定,再配以一身月白的圆领学生服,看起来清爽而怡人,像块被雨洗净的天空。
学政同祭酒一起,在前面为她殷勤的引路,中途不忘表表忠君爱国的决心:“请公主放一百个心,微臣们一定竭尽全力帮助您融入学生群众,当然了,也会不负皇上所托,培养您与慕轻尘的感情。”
常淑:“……”
父皇又瞎做主张!
而后他们发现这件事非常棘手,原因是将将抵达学堂门口,就见慕轻尘和另一名学子拼命扭打在一起,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嘴上还振振有词。
慕轻尘:“你娶长公主!”
“我不,你娶你娶!”
“呸!老子揪你头发,把你揪成学政那样的秃头!”
“呵,揪吧揪吧,别说秃成学政,秃成祭酒那损样我也不怕,反正你就是要娶长公主!略略略略!”
“娶你十八代祖宗!老子孤独终老也不会娶那丑八怪!”
常淑:“!!?”
学政:“!!?”
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