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宣太医院来瞧瞧?”塔珊接着道。
“不用, 多谢挂心。”常淑婉拒。
太医院的人总喜欢在皇祖母面前嚼舌根, 万万不能让他们知晓慕轻尘弄伤她的脸。
况且……她不也还手了吗?打得慕轻尘嗷嗷叫。
“可是……”
“阿嗯——”慕轻尘故意哼出一声鼻音,
塔珊顺势看向她,当即愣然, 想也没想便又开了口:“淑姐姐, 慕学士的脸怎么也受伤了?”
常淑找不到理由, 再次搪塞她:“你懂的!”
塔珊脑筋飞转, 小吸一口气,笃定道:“难道慕学士狂躁起来连自己都打?”
“……嗯。”
哎哟哟!塔珊叹服,这大概是狂躁到极致了吧!
“阿嗯——”慕轻尘再出哼出一声,双目如刀, 唰唰唰地刺向塔珊。干啥呢!干啥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和常淑如此亲络,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一同潜伏的细作吗?
她向塔珊打了手势, 大意是“复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塔珊显然没瞧明白, 只觉得她一脸高深莫测, 尤其是那双眼, 扑簌簌的往外冒凶光。
她下意识地胆寒起来,缩起脖颈, 乖乖转回身。
怎奈她刚消停,身旁的男子却传来一串低笑,塔珊侧眸看他,心生不喜,身子往另一边偏了偏。她认得此人, 是华帝的第二个儿子,常放。
人与名字大相径庭,双目狭长,眸色复杂,眼尾向上挑起,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形容呢?像一团黑压压的阴云。
在皇子皇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皇妹受伤了?那围猎时更得小心些。”他的语气透着古怪。
常鸢厌恶地攒眉蹙额,胸脯呼哧呼哧的,酝酿着言语打算回敬他,却蓦的被常淑拉住小臂。
“皇姐……”她不乐意地挣了挣,“你就任由他挑衅你?”
常淑示意她看向阶台,那里可端坐着皇祖母呢。若皇孙们当着她的面起争执,她老人家不气得目眦尽裂才怪,到时候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没办法,常鸢咬住下唇,强抑住自个儿的小脾气,朝常放的背影吐舌头。
常淑叹她孩子气,但面目清清冷冷,目光一偏,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贯事不关己的模样。
常放早已习惯她如此,不恼也不怒,弯弯眼睛,垂眸用手指梳理马鬃,细致且一丝不苟。
几句话的功夫,场中央的祭祀便结束了,喧噪的音铃也停下来,众人都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轻松不少,但耳蜗深处仍嗡嗡作响,仿若浸了水,不由地抬手揉上一揉。
分神中,太阳宛若一只金色的车轮子,从云后轱辘轱辘滚出来,耀眼又夺目,烧得众人后背发烫,汗气不停地往外涌,沾湿了衣裳。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估摸快到午时了。”
康州府素来凉爽,仅有午时才会这般热。
刚睡醒的亦小白嘟囔道:“终于结束了,再有一会便能入猎场了。”
常鸢踹她一脚,斥道:“别趴着,乖乖坐好!”
总是懒洋洋的,母妃瞧见又该懊恼当年瞎了眼,招她当女婿了。
参与围猎的人向来不会太少,除皇子皇女外还有勋贵勇士,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过百人。
彩头和以往一样,是一只鹿。谁先猎到鹿,便能在圣前请赏。赏良田百亩,赏骏马美人,亦或是赏高爵厚禄……
以至于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呜——”
号角吹响。
“咚——”
羯鼓阵阵。
沉闷而缓慢的长调回荡在山间,连同鼓声一起,震荡每个人的耳膜。
华帝拔出长剑的那一刻,烈焰旗像是得到某种号令,肆意挥动起来,马儿们难耐地摩挲马蹄,待他振臂高呼时,往前疾奔,迅猛如闪电。
轰隆轰隆,响声如浪,一波高过一波,拍向四面山峦……
*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进密林,各自分开。
慕轻尘一夹马镫追上常淑:“至于吗,还生气呢。”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不理人。
常淑一看到她就火冒三丈,眼角微红,气息粗重,将马鞭调了个身,执起鞭柄打向她。无奈距离颇远,愣是打不上。
慕轻尘眼睛余光一飘,观察她涨红的脸颊:“哎,你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也不勉强,不过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你我如今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常淑回敬她:“谁上贼船了,要复国你一个人复,跟本宫没关系!”
“呵,晚了!”慕轻尘抚抚发顶,“你忘了吗?今早我已将你深度标记。”
子珺一生只能受一位耶主深度标记,否则就会危及生命。
“你此生注定属于我一人,若不听我吩咐,便休想再与我行那鱼水i之欢,一辈子欲求不满去吧!”
真是……满嘴的污言秽语!
常淑气得浑身发抖。
在马鞍边的小篓里翻出几块宫饼,不由分说地砸向她。
慕·亡国·轻尘扬起高傲的头颅:“敢伤我!天神会给你惩罚的!哎呀……不要砸脸……”
两三个弹指后,她的额头冒出老大一个包。
龇龇牙,抬手碰了碰,当即把小嘴扁下去:“……疼。”
“疼死你活该!”
常淑讨厌死她了,一甩马鞭,扬长而去,好在树木掩映,马儿终归跑不太远。
只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慕轻尘便在小溪边寻到她。彼时微风悠悠,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午时的暑气不再高涨。
常淑衣摆飞扬,捡起脚边的石子,抛向水面,那石子像是一下有了生命,在水面上跳了几跳,点出数圈波纹。
“想不到你还会玩这个!”慕轻尘栓好马,与她并肩而立。
常淑刻意往旁挪去一步,拉开些距离。
“是跟谁学的?”慕轻尘撩开衣摆,坐进浅草地。
“我年少时,很讨厌一个人,为了欺负她特地跟父皇请旨,从弘文馆转入国子监,”常淑像在自言自语,手里的石子用完了,缓缓蹲下i身去,仔细挑拣新的。
“那年我十六岁,过了整整十六年按部就班的日子,因为是长公主的缘故,嬷嬷们总喜欢压着我,不让我做这,也不让我做那。皇妹们则好多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直到遇到她。”天空悠悠,常淑遥望远方。
“她第一次带我逃课是个雨天,风很大,还打雷,不过我们一到城外天就放晴了。我俩停在护城河边赏景,她心血来潮,非要教我打水漂。”
“她陪我做过很多事,五月带我扑蝴蝶、六月带我抓鱼,七月陪我去骊山捉萤火虫,对了,还带我打过架呢!”
常淑越说越开心,面色缓和不少,不禁看向慕轻尘,见她正惬意地啃着宫饼。
“反正尽带我干坏事!”常淑恶狠狠道。
“但你喜欢她!”
常淑一时哑然,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忽然,慕轻尘来到她身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站起身来。
“女人,不要忘记你的使命,细作不配拥有爱情!忘掉那个人,她会是你的羁绊!”
常淑:“……”
慕轻尘眸光凛凛:“还有,不要用她来试探我,我是不会吃醋的。”
“……”
“因为我……莫得感情!”
说这话时,她语调颤得厉害,像是某样东西哽住她的喉咙。
常淑没挣扎,对上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问:“你曾喜欢过谁吗?”
她以往也旁敲侧击问过慕轻尘几次,其每每都是矢口否认,但她总是不信的。
正好趁此机会套套话。
慕轻尘的睫毛不安地眨动,秀气的面庞变得煞白,好似回忆起伤心事。
“……人非圣贤,孰能躲开七情六欲呢?”
还真有!
常淑赶忙追问:“谁!”
是不是彭相家的千金?慕国公同彭相一直交好,慕轻尘与彭家嫡女自小熟络,还陪她逛过元宵灯会!
哼,羡慕嫉妒恨!
“不瞒你说,”慕轻尘松开她,“我曾有……五个小妾!”
常淑:“!!?”
“可恶那穆宁长公主,因迷恋我的美色,非要招我当驸马,在我迎她们过门那日,她竟煽动我爹,生生拆散了我与小妾们!”
常淑:“!!?”
那五个小妾中是否还有一个寡妇……
“所以我恨她!”慕轻尘把宫饼甩进溪水,“在成亲那我痛下杀手,取了她性命,再让你假扮她!”
常淑:“!!?”
话一出口,慕轻尘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欣长的身影因激烈的情绪而虚晃,好似一片即将被秋风打落的枯叶。
若非知道她脑子不好,常淑都要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了。
翻翻白眼,捂住空空如也的肚子,岔开话头:“你哪来的……宫饼……”
慕轻尘用袖口拭掉眼泪,回答道:“你刚砸给我的呀。”
“……本宫饿了,还我一块。”常淑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像是在理所应当的讨债。
慕轻尘静默一瞬,弱弱道:“不好意思,我……全砸水里了……”方才情绪太到位,一时没忍住。
“那你早上揣走的窝窝头呢?”
“扔在马车里了……”
常淑:“……”
我要这劳什子驸马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