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徐前行, 车辙吱呀吱呀的响, 慕轻尘手捧窝窝头,眼皮开开合合,一个劲儿的打瞌睡。
常淑忙卷上两侧的竹帘, 放进窗外的灿烂阳光, 车厢内霎时亮得晃人眼, 幸好马儿打了个响鼻, 蹄子一拐,转进清凉的林荫道。
道路两旁栽满葱郁的合欢树,树干粗壮,像一道道天然屏障, 密实的枝叶在半空中相接, 真可谓是浓荫蔽日。慕轻尘闻着沁人心脾的草木香, 舒服的哼哼两声,在锦垫上换了姿势, 欲要接着睡。
常淑抱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别睡, 马上就到了。”
一会儿下车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父皇瞧见又该生气了。
慕轻尘打出个大大的呵欠,黑亮的睫羽悬上细碎的泪花, 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浅浅的银白,这让常淑忍不住想起公主府的寒霜池,每每艳阳天,慕轻尘都要陪她在池面泛舟, 有时她会孩子气的备些渔具,央慕轻尘给她捕两只小鱼。
“等回到帝京,咱们就回公主府吧,好吗?”本说好突厥可汗的迎礼一过就回府的,谁知一来二去耽误到现在。
慕轻尘奇怪她没由来的一句,努力从睡意中抽回神,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怎突然说起这个?”
“想家了。”常淑偏头,枕在她肩窝里,额头抵住她的脸颊。
“宫城不是你的家吗?”慕轻尘用双臂圈住她,“你的父皇、母妃都在里头呢。”
常淑摇摇头:“我想我们的小家了。”
慕·复仇·轻尘叹息一声,怅然道:“淑儿啊,国都亡了,我们早就没有家了……”
常淑噗嗤一声笑起来,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点点她的鼻子无奈道:“你呀,煞风景!”
慕轻尘未将她的话放心上,甩开手里的窝窝头握住她的手,语带坚定:“淑儿你既然成了我的子珺,我便是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等复国大业完成,你也别回乡养猪了,和我一起坐拥这锦绣山河吧!”
常淑:“……”
“轻尘,我一只想问问,你复的是哪一国?”
慕轻尘眸心颤了颤,缓缓松开她的手,面容恢复冷静和清明:“看来我昨夜猜的没错,你果然不是我国细作。-”
竟然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
常淑面不改色,扑到她怀里,学起宫里娘娘对她父皇撒娇时的神态,细白柔嫩的五指抚上她的面颊,眼波潋滟,目光痴痴:“你既都说了我是你的子珺,我定当与你生死相随,全力辅佐你。你莫要再用这般见外的话来伤我的心。”
美人计。妥妥的美人计。
但慕轻尘显然中计,思前想后终是妥协了,没办法,她毕竟坠入了爱河。
“告诉你也无妨。我乃前朝遗孤,大戬皇太女。”
常淑怔住了,心说,大戬灭国至今都三百四十多年了,你这遗孤也遗得太长了,遗了好几代吧。
“怎样,很意外吧?”
是挺‘意外’的。常淑尬尴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已向你表明身份,现在也请你拿出诚意,摘下你的人i皮i面具,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常淑:“……”
这……怎么摘!!?
慕轻尘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心生烦躁,放出狠话:“行走江湖,历来是真心换真心,你若不想暴露身份,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常淑有些迟钝,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时,但见慕轻尘这厮伸手掐住她的脸,用力的往外扯。
“呀,疼,快撒手!”常淑疼得想打人,精致的五官扭曲得厉害。
“哟呵,还扯不下来,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易容高手,面具质量实在是好。”言罢便加大了手间的力道。
“啊——”
“慕轻尘……你给本宫放手……不然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呀呀呀,呜,松开松开!”
*
帝王家的围猎合该有些阵仗。金吾卫们昨夜便开始布置场地,四围布满火红的烈焰旗,正于山风中猎猎作响。宽大的阶台上,也已置好格间,华帝和嫔妃们悉数落坐在翘头桌案后。
场地中央的巫师们围绕篝火唱跳,嘴边的喃喃咒语被风卷入天空,应和着他们手杖中央音铃。
铃声很快很急,叮零叮零、叮零叮零……忽轻忽响,忽高忽低,像洪荒深处的震荡。
皇子皇女们像是不大欢喜这股喧噪,俱都穿着过膝胡服,骑在马上,并肩立于杈子前,垂首沉默着。
常淑和慕轻尘是最后一个到的,内司监的小太监们忙将马牵来,侧身护着她们上马,小心翼翼道:“殿下,前头开始祭祀了,您们从南面进,皇子公主们都在那方祗候呢。”
常淑把他的话记下,提缰转马,约着马儿仔细往前,速度不敢太快,以免引人注意。
慕轻尘跟在她身后,随她悄悄混入皇子皇女中间,神不知鬼不觉的。
刚停下,常鸢便耐不住性子和四公主换了位置,凑上来寒暄:“皇姐,你来晚了。”
她侧眸看了常淑一眼,觉得自家皇姐束发的样子真美,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直把慕轻尘都给比下去。
只是这脸……
“皇姐,你的脸怎么了,青了一块呢。”
被慕轻尘那混蛋掐得呗!
常淑敷衍道:“出门不小心磕了一下。”磕上一只咸猪手。
如何磕才会磕到脸呢?常鸢半信半疑,微微后仰,去看后头的慕轻尘,发现她的脸比常淑青得还厉害,青中还带紫,甚至微微发肿。
常鸢了然,问:“……皇姐,你们打架了?谁先动的手?”
常淑冷冷觑她:“鸢儿,你莫不是想试试皇姐手上的轻重?”
常鸢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的事。”
她嘴上妥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懂了,定是慕轻尘先动手的,若非如此皇姐怎会羞于启齿。
好你个慕轻尘,不久前要休我皇姐,今日又家暴我皇姐,纵古观今,这样的驸马当属头一个呀!
塔珊就在前头,听闻常淑说话,笑吟吟地转过脸来喊她:“淑姐姐。”
常淑颔颔首,算是应下。
淑姐姐?
常鸢气红了眼,好你个塔珊,昨天抢我的寝殿,今日又来抢我姐姐,哼!
她攥紧缰绳,不高兴地扭扭身子。
塔珊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隐隐有些得意,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味添得更浓些。
她端详常淑的脸,关心道:“淑姐姐你的脸……”
常淑显出不耐,搪塞她:“你懂的!”
塔珊因她这话云里雾里,脑中忽然闪过昨夜……
莫不是慕学士趁狂躁症伤人?
“你不是说,”她压低音量,“学士发起狂躁症来时,她说什么便应什么,只需要顺着她就行了吗?”
怎么还……家暴了呢?
常淑:“……”
因为她脑壳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