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聂氏的仙府不净世,依山而建,由山底至山腰,皆是连绵不绝,气势恢宏的高大建筑。塔楼高耸入云,城墙雄伟壮观,叫人惊叹,但建筑物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刚硬而朴质,在这寒风肆虐的凌冽冬夜,更是生出一派别样的苍凉广阔。*1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但从空中望去,不净世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远远的便能听见各种吵嚷之声,似乎相当混乱。

  江澄咬紧了嘴唇,加速朝不净世飞去。金凌追到他身边,低声提醒他。

  “舅舅,小心身体!”

  “少废话,我没事。”

  瞬息之间,众人已经降落到了不净世的千嶂门门口。不净世因靠山而建,沿途有数道山门,而这道千嶂门,是离主建筑群最近的山门,过了这道山门,便不可再随意御剑。

  江澄一踏地,金凌便已经赶到他身边,帮他拉好斗篷。

  在得知蓝氏弟子出事的消息时,金凌一度慌乱无措,几近崩溃。但缓了一段时间以后,很快便冷静下来,打起精神振作了起来。江澄本不想带他一起来,可看他神智清醒,态度坚定,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一位提着灯笼、头发斑白的老门生早已候在千嶂门下,见到江澄一行人,急急忙忙的敛衽过来行礼。

  “江宗主,金宗主,恭候多时了。”老门生非常的恭敬,举起灯笼为他们引路,“这边请。”

  江澄没有动,只是冷冷的凝视着老门生问到:“泽芜君情况怎么样了?”

  老门生迟疑了一下,躬身答道:“在下一直在这里等候江宗主,并不清楚泽芜君的情况。还是赶紧让在下领江宗主过去看看吧。”

  江澄皱了皱眉,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金凌,便朝老门生点点头:“带路吧。”

  老门生立刻转身朝山门内部走去,江澄等人也紧跟在他身后,沿着山门后的台阶往上走去。

  上了百来级台阶,道路便分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尽管聂明玦死后,聂氏举办的盛大活动便屈指可数,但江澄还是记得,沿左边的台阶而上,便可直达不净世的主厅。

  但令他意外的是,老门生带他们走向了右边的台阶。

  右边的台阶,如果江澄没有记错,是通往不净世的校场。

  那条通道,如今十分整洁干净,但当年,在清河聂氏举办的演武会上,走火入魔的聂明玦便是沿着这段通道,一路砍杀而过。当时江澄因为事务繁忙,来迟了半天,因而避过一劫。但时至今日,从这段台阶上流下的血水的腥气,似乎依旧萦绕在江澄的鼻端,即使两旁已经种上了香味浓郁的仙草花木,江澄却还是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气味,和当天一样浮动着不安和危险的气息。*2

  “泽芜君身受重伤,你们为何不就近将他们送到屋舍里医治,而要取远送到露天的校场?”江澄突然用冰冷语气的质问道。

  金凌一愣,也睁大了眼睛瞪着那位老门生。老门生转过身来,徐徐说道:“这是家主安排的,在下也不知是为何。”

  “你们!!!”金凌刚要发难,却被江澄抬手拦住。“舅舅?”他望向江澄,发现江澄神色冷峻,移动的步伐也非常的缓慢。他听江澄的话安静下来,却也发现了有一丝古怪的地方。

  他们刚刚在天空上时,不净世看起来非常喧闹。但是当他们到达了不净世,走上台阶时,那些吵杂的声音便消失了,此时这条道路非常的安静,只有他们迟缓的脚步声,和风吹过建筑物时发出的尖啸。

  但是,两旁的建筑物中有人。

  尽管无法准确的知道有多少人,但金凌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道路两旁的屋舍中有人在看着他们。屋舍中有人,本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金凌却觉得,有一种不知怎么形容的古怪感觉,如影随形笼罩在他们头上。

  修为比金凌高的江澄也敏锐的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息。北风呼啸的声音很大,好像纷争来临前的警报。江澄飞快的扫过台阶旁耸立的建筑,从外面只能看到窗户中透出油灯微弱的光亮,但江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恐怕每间房间中,都潜伏着数量惊人的修士。

  就在突然间,离他们最近的一扇门碰的一声被用力打开,一个家仆模样的少年猛地冲了过来,扑向江澄。

  江澄皱了皱细眉,横身躲过了这一扑,少年失去了重心,就这样扑倒在地上。

  “你做什么?”

  金凌最先反应过来,噌的一声便看见岁华出鞘。江氏门生也拔剑拦在两人与少年中间。那少年被撞得晕头转向,鼻血流了一地,还未回过神,就被那老门生给提了起来,恶狠狠的朝他脸上甩了好几个巴掌。

  “好大的胆子!没看见贵客在此吗?之前大人们怎么交代的!?”

  少年被打得眼冒金星,不住的哀求说自己只是赶着拿东西,可怜得连金凌都有些看不下去,出声制止,老门生才收了手,踢了少年一脚,呵斥了一声“滚”!少年连滚带爬往下逃去,老门生转过身,不停的朝江澄道歉。

  “无妨,带路。”江澄淡然道。老门生便立刻点头哈腰,在前方给他们引路。

  “舅舅……”金凌收起岁华,手却没有从剑柄上移开。他靠近江澄,小声的说道,“有点奇怪,舅舅,前头那老家伙说的‘大人们’是谁?”

  江澄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不露声色的朝他摊了摊掌心。金凌低头一看,只见江澄的掌中,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上只写着两个字。

  “快走”

  金凌恍然大悟,这是刚刚那个少年,趁着摔倒之机,悄无声息递给江澄的纸条。这两个字顿时令他紧张起来,手紧紧的握住了岁华的剑柄。是谁在暗中监视他们?是谁给他们传递来这样的纸条?

  金凌不认得这纸条上的字,江澄却是认得的。

  这是聂怀桑的字。

  当年他们共同在云深不知处求学,三人关系相当好,相互抄抄写写也是常有的事,哪怕只有两个字,江澄也认得这是聂怀桑的字迹。

  可聂怀桑,不正是这不净世的主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向江澄传递消息?

  江澄心下一紧,站着不动了。他恍然意识到,无论是什么情况,他都中计了。

  “江宗主?”那老门生见他停下脚步,回身问到。

  江澄却是冷冷的勾起嘴角,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弯着腰的老门生:“蓝曦臣,真的在上面吗?”

  老门生微微一愣,立刻说道:“自是真在那处,江宗主请随我来。”

  他的语调非常自然,但江澄没有忽略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江澄哼笑了一声,抓着金凌的胳膊,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江宗主?江宗主!?”老门生不知所措的呼喊在他身后响起,但江澄置若罔闻,只领着金凌和自家的门生,加紧步伐离开这里。

  “舅舅……”金凌神情紧绷的看着他,江澄将手搭上他的肩膀:“走,你的小情人不在这儿!”

  金凌困惑的眨了眨眼,随即一阵战栗:“我们被骗了?泽芜君他们……并没有出事!?”

  “对。”江澄咬着牙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是我大意了。”

  金凌还未开口,突然头顶上就传来一声巨吼。

  “江宗主要去何处!”

  紧接着四周一阵哗乱,之前潜伏于两侧建筑内的门生瞬间涌了出来,排山倒海一般将江澄几人团团围住。

  江氏弟子也不会坐以待毙,未等江澄下令,几人的武器便纷纷出鞘,围城一圈护住中心的江澄与金凌。台阶上霎时剑拔弩张,眼看着一场厮杀就在眼前。

  包围圈中的江澄倒是相当的冷静,只不过杏目皱得更紧,抬眼望向站在屋顶上向他大吼的人。

  “杨宗主,”他冷笑道,声音里满是寒意,“你堂堂槠洲杨氏的宗主,不远千里跑到清河,在人家家里动刀动枪,真是相当了不起啊。”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那杨宗主昂天大笑起来,“说到了不起,江宗主,才是了不起得另人惊叹的人,不是吗?”

  他话里有话,江澄的心蓦地一沉。

  这槠洲杨氏的宗主杨洒,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是当今修仙世界中最威猛的宗主。

  江澄环视了一眼包围自己的门生,其中有不少,身着着杨氏的制服。

  但,也有很大一部分,穿的并不是杨氏的制服。

  江澄环视了一圈,一一辨认过去,包围着他们的门生,衣服的颜色各样,裁剪的款式各样,上面绣着的家纹各样。

  江澄将右手移到了三毒的剑柄上,左手轻轻抚上了紫电。

  他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起来,身体却犹如坠入了冰窟,寒意浸透四肢百骸,大脑飞速的思考着,却又仿佛一片空白。

  在这里的门生,共同点只有一个。

  包括株洲杨氏在内,他们都是出自天乾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