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像一块石头一样定住了。

  蓝氏弟子以为他没听清,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宗主,快点回去吧。”见蓝曦臣还是没有反应,弟子们心急的催促。

  蓝曦臣终于是缓缓的移动了一下视线,看向江澄。

  江澄似乎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坐在椅子上神情淡定的喝了一口茶。

  似乎感觉到了蓝曦臣的视线,他抬起头,朝蓝曦臣露出一个不那么嘲讽的笑容。

  “恭喜泽芜君,”他说道,“快回去吧,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说罢,也不管蓝曦臣怎么样,便唤了侍从来送客。侍从立刻进来,恭送蓝曦臣。弟子们也喜滋滋的簇拥着自家的宗主往外走去。

  蓝曦臣回头看了一眼。

  江澄一个人,扶着椅子站起来,强忍着脚伤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直至拐过了试剑堂的后门,蓝曦臣再也看不见他。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切断了蓝曦臣的理智。

  “你们先回去。”

  “宗主?”蓝氏弟子惊诧的看着他。

  “你们先回去!”蓝曦臣大声说道,声音竟少了平时的温柔和熙,未等弟子们反应过来,他已经往回大步冲了过去,身影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江澄正好走到屋后的廊桥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就看到如水般的月光下,蓝曦臣杵在他的面前。

  这么一瞧,蓝曦臣真的很好看,身材欣长高挑,容貌清雅完美,月光照在如瀑青丝上,发出流泉一般的光芒。若说他是从月亮上下凡的神仙,恐怕也没有人会不相信。

  江澄看着他愣神,但蓝曦臣已经下定决心一般,朝他走来。

  “晚吟。”

  蓝曦臣的声音低沉,深色的眼眸暗得仿佛能遮住月光。

  江澄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人捏住,勒得生疼,却还是开口问道:“泽芜君在做什么?还不快点回去?你的地坤在等你。”

  蓝曦臣愣了愣,江澄语气中的冰冷顺着冬夜的寒风直透他的心里。他无法控制的伸出手,抓住了江澄的手臂。

  “我不需要什么地坤。”他说,感受到掌中的手臂一点点僵硬,“我只想要你,晚吟。”

  我只想要你,晚吟。

  江澄倏然睁大了眼睛。

  蓝曦臣以为他会甩开自己的手把自己臭骂一顿以后拂袖而去,但令他意外的是,江澄只是像被吓住了一般,呆呆的看着他。这令蓝曦臣心中升腾起一股带着不安的惊喜。他的另一手也搭住了江澄的肩膀,把江澄抓得更紧,贴近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紧张的颤抖。

  “晚吟,我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而是已经想了很久了。在南疆之时我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晚吟。我不想要什么地坤,再好的地坤都不如你。就算你是个和仪不能为我生孩子我也不在乎。晚吟,我只要你……只要你在我身边,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哪怕是……”蓝曦臣停住,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对着江澄说道,“哪怕是辜负叔父,辜负蓝氏,成为蓝氏的千古罪人我也不在乎。”

  江澄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用震惊的表情面对蓝曦臣。蓝曦臣露出一丝苦笑,自己怕是吓坏他了。他轻轻松开握得太紧了手臂,而是执起了江澄的双手,放到唇边亲吻,虔诚得好像在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我心悦你。”

  江澄看着蓝曦臣一点点亲吻着自己的手指,关节,手背,柔软而缠绵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温柔得让他喘不过气。

  但是。

  他还是将手,从蓝曦臣温暖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蓝曦臣可以为他献出一切,但他不行。他没有那样深刻的觉悟,也没有那样坚定的把握。

  他终究还是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蓝曦臣,垂下视线。

  慢慢的摇了摇头。

  寒风的呼啸穿过他的耳膜,吹得他的身体不住的打着寒颤,只不过松开了蓝曦臣的手,他就已经冷得好像掉进了冰窟。

  沉默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仿佛都被冻结了。

  “晚吟。”最终,蓝曦臣先唤了他的名字。

  江澄抬起头,看着蓝曦臣,蓝曦臣努力挤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但嘴角含笑的模样,看起来比哭还令人难过。

  “晚吟,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江澄再次摇了摇头。

  蓝曦臣的手在袖子下握成拳,竭尽所能的把江澄的模样与气息刻在自己心里。

  “晚吟,你好好休息。我……告辞了。”

  “……不送。”

  蓝曦臣转身离去。

  月光落入廊桥下的池水中,摔成了支离破碎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江澄一拳砸在身边的廊柱上。

  他不会后悔。无论蓝曦臣多好,让他拿江氏和金凌的未来冒险,他做不到。让他真的放下坚持,去做一个天乾的地坤,他也同样做不到。

  所以,没有什么好惋惜,也没有什么好难受。心痛什么的,不过是寒风造成的错觉而已。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绝不会回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他独自一人生活了那么多年,蓝曦臣和这两个月才亲密起来。就算从此再无往来,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只不过是少了一个朋友,少了一个亲人,他又不是没少过。

  何必这么伤心。

  蓝曦臣离开的那一夜,突然变得格外冷。到了第二天的夜里,竟然开始断断续续下起了小雪。雪不大,却格外冻人。江澄把自己裹进了层层叠叠的被子中,却还是冷得不住的发抖。

  灵力依然在流失,昏眩和无力依旧没有任何改善。这两天江澄不动声色的看了些医书,吃了点药,但果然也没什么效果。江澄一边思考着怎样阻止灵力的溃散,一边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除了蓝曦臣,他也不知道谁能够托付金凌,然而蓝曦臣已经离开了,他也不会卑鄙到再利用蓝曦臣对自己的感情去帮他庇佑金凌和江氏。到了最后,他所能依靠的,依然只有他自己。

  突然一缕裹挟着寒气的冷香飘了过来,江澄眯起眼缩了缩脖子,正心想今天侍女点熏香为何没有闻过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呼唤。

  “晚吟。”

  江澄脑袋一炸。

  蓝曦臣,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但是那确实是蓝曦臣,就倚在他的床头,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他。

  江澄的大脑一片空白,连蓝曦臣是怎么样躲过侍卫进入卧室的都没有反应过来。蓝曦臣笑着撑起身子靠过来,隔着被子贴紧了他。

  “晚吟怎么了?房间这么热还盖那么厚的被子,很冷吗?”

  蓝曦臣的声音里蒙上了一层担忧,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江澄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开口用嘶哑的声音问到:“你来干什么!你不是……”

  蓝曦臣惊讶的睁大的眼睛:“晚吟,你在说什么?”他低下头,突然含住了江澄的耳垂,“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敏感的耳垂突然传来柔软湿热的触感,江澄身子猛地一跳,想要推开蓝曦臣,却发现身子的力气迅速被抽走了,连虚软的抬起手都做不到。

  “蓝曦臣!你,你好大的胆子!给我住手!”江澄羞红满面,却完全拿蓝曦臣的无礼放肆无可奈何。

  “晚吟?”蓝曦臣抬起头来,俊雅的眉间微蹙着,“你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说罢便紧紧的抱住了江澄,过去要拉他的手来号脉,一边还担忧的唠叨着:“和你说了多少次,注意休息,不要过度劳累。唉……我一回去你就不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多年了,你就是不听。”

  什么……什么这么多年了?这回轮到江澄睁大了眼睛,直到蓝曦臣按住了他的脉搏,他才惊醒一般紧紧收回手。

  “晚吟?”

  “你说这么多年,是什么这么多年?”

  蓝曦臣露出被他搞糊涂了的表情:“当然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说着,他又亲了亲江澄滚烫的脸颊,“时间过得真快,临安艾氏长女显征那一夜,我向你表白你同意以后,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江澄脑海中一片混乱,什么?他……同意了?他接受了蓝曦臣的爱意,和他生活了很多年吗?蓝曦臣看着他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帮他把手塞进被子里,安抚一般的说道:“你今晚累了,先好好睡一觉吧。我去帮你把帘子拉上。”

  “蓝曦臣!”从混乱中缓过神来的江澄连忙叫住了正要起身的蓝曦臣,蓝曦臣笑意盈盈看着他。

  “晚吟,别怕。我在这里,我没有走,你好好睡吧。”

  江澄不知怎么的,突然安下心来,蓝曦臣身上还带着蓝氏淡雅的香气,诱惑着江澄陷入睡眠的掌握,他眯起了充满困意的眼睛,看着蓝曦臣探过身子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一阵寒意袭来,江澄霎时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哪里有什么蓝曦臣,只不过是他独自一个人,在阴冷的黑暗里做着温暖的梦。烛火已熄,香炉也早就不再散发香气,空气中只有刺骨的寒意。

  “……”江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蓝曦臣此时,应该在云深不知处,温柔的抱着新娶的地坤,期待着孩子的诞生,然后开始忘记自己。

  他也一样,必须要开始忘记蓝曦臣。但为什么蓝曦臣的影子,却总是鬼魅一样萦绕在他身侧?时而是声音,时而是香气,时而是眼角划过的一抹残影。

  “晚吟。”

  又是凭空响起蓝曦臣的声音。

  江澄烦躁的踢开了被子翻身下床,用力一把扯开帘子推开窗子。

  冷风夹着雪花嗖嗖的灌进屋内,深夜的院子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漫天飘下薄薄的雪花,在庭前的地上盖了一层,没有留下任何印子。

  “他妈的我到底怎么了?”

  忍着突然的晕眩和耳鸣,江澄在凛冽的寒风中抱住了自己疼痛不已的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