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有点迟,再过一个月就是新年了,天气却还是很暖和,从寒室往外看去,一片晴空,万里无云,溪流潺潺从屋边流过,两旁的仙草还挂着绿意,竟完全不似冬景,反倒有点暖融融的春意。

  “宗主,那我们再来说说脉象和面色突然出现一些变化所暗示的病征。”蓝雨河捧着一本医书,坐在蓝曦臣前面,“上次我给您的书,您应该都看完了吧。”

  蓝曦臣笑道:“已经全部读完了,令我受益匪浅。”

  蓝雨河点点头,将手上的书翻开了,对着蓝曦臣细细的讲解。

  自家宗主从南疆回来后,带了一颗奇怪的药丸要自己调查成分和作用,而后又开始向自己学习医术。蓝雨河禁不住怀疑,宗主是不是在南疆,遇到了喜欢的姑娘。

  这两个多月来,修仙界可以说平静,又不平静。

  一件大事是云梦江氏办了一次百家清淡会,商议消失百年的伽芙蓉现世的问题。这次清淡会,蓝曦臣带领着蓝氏,鼎力支持。据闻那天,云梦是香车骏马,川流不息,玉辇龙船,往来不绝。一时间成了修仙界的一大话题。无人不称道,无人不赞叹,云梦江氏无愧为百家楷模。

  另一件事,则是先后有三位天乾,在这两个月内显征。然而,地坤却依然是一个也没有。几个家族自然更加心急,各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就连蓝启仁,也偷偷派了多名弟子,四处寻访,就怕万一哪一家出了地坤,被人抢先夺走。

  蓝曦臣反而对地坤之事一点也不上心。其他家族的天乾都故意在公共场合放言,会给地坤的家族多少好处与奖赏,但蓝曦臣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也难怪尽管家训有言“背后不可语人是非”,但年轻一些的门生中,还是产生了宗主已经心有所属的传言。

  “雨河。”

  蓝曦臣的声音猛地把蓝雨河揪回现实:“宗,宗主,何事?”

  “你怎么出神了?”蓝曦臣笑得很温和,“在想什么?”

  “我……”蓝雨河自然不敢让宗主知道自己在想他的婚姻大事,灵光一闪找了个借口,“我在想此前宗主给我调查的药。”

  “嗯……”蓝曦臣闻言皱了皱眉,“你说那药,是用来抑制神识不清乃至发狂的灵药?”

  “据我推断,应是如此。但……那药不止能从心压抑,又从身,从息,从气都全全遏制,依我之见,服此药者,怕是修炼邪术纵火入魔,或是沾染魔气容貌大变,因此才需要用这样强的药物来压制变化。”

  蓝曦臣听了他的话,表情立刻有些低沉,那是很少出现在泽芜君脸上的神色。

  “不可能……”蓝曦臣喃喃道,“他应该不会……”

  “我也是推测。”蓝雨河连忙说,“如果可以,还是请宗主将她带来给我把个脉,再做确言。”

  蓝曦臣缓缓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门口有门生来报,有位江氏弟子,送来江宗主的手书。

  “晚吟的手书?”蓝曦臣眉头微微一皱。

  江氏的清谈会结束一个月后,蓝曦臣写了封信给江澄,邀请他一起夜猎,果不其然,被江澄以家事繁忙为由拒绝了。蓝曦臣不死心,等了半个月又寄了一封过去,本以为定然还会被拒,不料江澄却接受了他的邀请,两人本来约定在明天一同出发,为何此时突然叫人送来书信?难道江澄出了什么事?

  蓝曦臣立刻前往雅室,只见一名身着江氏紫衣的年轻人已在那里等着他。

  “泽芜君。”青年一见蓝曦臣,立刻起身行礼。

  “是你。”蓝曦臣见到熟识的面孔,露出微笑问道,“许久不见了,江宗主可好?”

  这名青年是十年前被江澄收留在江氏的门生,此次江氏的清谈会,江澄让他来负责迎接照顾蓝曦臣和蓝氏子弟。此人性情温和开朗,非常崇敬江澄,和蓝曦臣带去的蓝氏弟子也很合得来,把一行人照顾得十分妥帖周到。因此蓝曦臣也对他印象深刻。

  青年没有回答,默默的递上了自家宗主的手书。蓝曦臣接过拆开,果不其然,里面江澄写着因为江氏内突发急事,无法应邀。

  蓝曦臣失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突发急事,那也是没有办法。我这就去写回信,你稍等。”

  “嗯……”青年低着头,蓝曦臣发现他的神情相当古怪,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是江宗主出了什么事,对吧。”

  青年听到蓝曦臣的话,迟疑了一会儿以后,就猛地点了点头。蓝曦臣心里立刻涌上了难以言喻的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虞氏的一位仙子出阁。”青年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宗主带了几位心腹,前去祝贺。回程的时候,本来大家飞得好好的,冷不丁的宗主突然从三毒上跌了下去。”

  “什么!”蓝曦臣大惊失色,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去,岂不是身受重伤!?

  青年一看蓝曦臣脸色都变了,连忙摇着手说道:“泽芜君别担心,宗主摔下去的时候,被底下的树木接了一下,只是受了轻伤扭了脚。”

  蓝曦臣听了,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放松。仙门弟子,御剑飞行乃是基本功,自幼就得学习。即使是如怀桑那般没有天分,也是十来岁就会御剑飞行,毫无问题。以江澄修为和阅历,怎么可能会发生御剑时失足跌落的情况?

  “但是,事情太过突然了。”青年继续愁眉苦脸的说,“以前从来不曾发生这种情况,连宗主身边的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宗主醒来后说是因为当晚酒喝多了些才会这样,可是以前宗主也曾豪饮后御剑回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我,我很担心宗主。”

  蓝曦臣看青年垂着脑袋很是担忧的模样,心下也知情况一定有反常,于是对青年说道:“别担心,我与你同回云梦,看看江宗主的情况。”

  青年听了大喜,立刻拱手向蓝曦臣道谢。

  蓝曦臣也不愿多耽搁,原本这段时间蓝氏内就无事,他本来也准备出门夜猎,就当是提前了一天出发,稍作准备,便和那名青年一起飞往莲花坞。

  到达云梦,已近傍晚。

  太阳一旦落山,四周便被寒意笼罩,但莲花坞内倒显得平静祥和,似乎并没有被宗主受伤的事情影响。主事听说蓝曦臣来了,亲身出来迎接。

  “宗主忙了一天,现在正在内室休息。”主事对蓝曦臣说道,“我立刻去通报。”

  蓝曦臣等了一会儿以后,主事便返回,请蓝曦臣往内室去。此前清淡会时,蓝曦臣也曾进过江澄内室,和江澄金凌一起三人私下议事。因为众人对宗主直接请泽芜君去内室也见怪不怪。

  穿过曲折的回廊,廊桥下的池子里,荷花已经枯萎,只剩残枝败叶,池水涟涟,映着一派萧瑟。蓝曦臣见此衰景,心中愈加不安,只想快点见到江澄,确认其安好。

  “蓝宗主,应该已经知道了宗主受伤的事了吧。”冷不防的,主事开口说道。

  “是的。”蓝曦臣点头。

  “多谢蓝宗主特意赶来……”主事的那双带点铅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实不相瞒,宗主最近,身体似乎有些不适。但我们问他,总被他搪塞而过,我想宗主自从南疆起,就与蓝宗主关系甚好,或许蓝宗主能帮我们……询问一下宗主的情况。”

  听了主事这么说,蓝曦臣心中的不安更加深重。点头答应主事以后,两人来到江澄的私室。然而一进门,两人却都愣住。

  江澄靠在桌案上,托着头睡着了。待客时睡着,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且江澄个性好强,以往就算再累,也不会如此失态。蓝曦臣见主事脸色煞白,上前去唤醒江澄。

  “宗主,宗主?”听到主事的声音,江澄才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尽是疲惫。

  蓝曦臣心中一紧,却碍于礼数不敢贸然上前。恨不能回到两人在南疆独处时,将繁文缛节都抛至脑后。

  “你来了……”江澄看见蓝曦臣,啧了一声按住眉心,显然在为自己竟然睡着而懊恼。

  “晚吟和我就不必如此客气了。”蓝曦臣压下担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江澄面无表情的看了蓝曦臣一眼:“我没事,就是最近累了点而已。”

  蓝曦臣偷偷与主事对视了一眼。主事故作轻松的说道:“泽芜君还没吃饭吧,我先让厨房准备一下。”说罢,便退了出去,留下蓝曦臣与江澄两人独处。

  “累了就去休息。”蓝曦臣走近江澄身边,接着他的话说道,“我送你回房?”

  “用不着,没那么严重。”他想从坐榻上起身,却忘了自己的脚还有伤,一阵刺痛袭来,身子一软就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小心!”蓝曦臣见江澄身子摇晃,立刻冲上去抱住他,一种古怪的虚弱和疲惫从江澄身上传递过来。

  “怎么回事?”蓝曦臣满是担心的问到,好不容易才遏制住了强硬逼问的冲动,他扶着江澄坐下,细细的观察他的脸色,“身子哪儿不舒服?”

  “说了没事!”江澄不耐烦的推开他,“清谈会后没休息好而已。”

  “脚呢?脚怎么回事?”

  “绊了一下扭了而已。”

  蓝曦臣的神色暗了暗,江澄依旧……不对他说实话。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带了蓝氏最好的伤药来,给你推一推吧。”

  “不用,我已经上过药了。”

  “……那我扶你回房,你好好睡一觉。”

  这次江澄倒没有拒绝,蓝曦臣把手伸过来,他也就攀住蓝曦臣的肩膀准备站起来。但蓝曦臣突然将空闲的另一手穿过他的膝盖下方,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将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蓝曦臣!你这是做什么!”这个姿势让江澄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起来。

  蓝曦臣面不改色,反而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晚吟别动,这个姿势对我来说比扶你轻松多了,就当照顾一下我……你的卧室在哪边?”

  江澄咬了咬牙,忍住了打蓝曦臣一拳的想法。一来蓝曦臣说得太光明正太,他这时候踢打怒骂反而显得有些小气了,二来现在反正也没别人,他也懒得和蓝曦臣纠缠这种小事。指了指会客室屏风后的门,蓝曦臣就着抱着他的姿势,平稳的穿过过廊,抱着他走进了很少有人能进来的宗主卧房。

  与简洁幽雅的寒室和秀锦满榻的芳菲殿相比,江澄卧室倒居于两者中间,既不像蓝氏那样朴质得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也不会如金氏那样奢华得叫人有些受不了。整间屋子依水而建,临水一侧,是一扇连着一扇的镂空雕花乌木门,白天时全部打开,不仅通风采光,还可以将庭中美景一览眼底,到了夜间全部合上,便可组成一堵墙,遮挡寒气和露水。此时因是冬季,还额外加了一道轻绡纱帘,让外边的寒风一点儿也透不进来。*1

  房间的地下铺了地龙,非常温暖。江澄的卧榻很大,上面棉铺锦被盖了好几重,四周隔着一层淡紫色的纱帐。边上一只小小的宝鸭鼎,还散发着余香。

  蓝曦臣小心翼翼把江澄放在床上,江澄退下外衣和鞋袜,没有说话,只是在陷入床铺时轻轻出了一口气。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蓝曦臣问道。

  “……请过了,只是累的。”江澄沉着脸说,但蓝曦臣从他的语调中隐约听出了敷衍的味道。*2

  “那我给你输点灵力?”

  “不用了。”江澄拒绝得很干脆,拉上自己的被子翻了个身,把蓝曦臣的关怀都隔绝在外。

  蓝曦臣眉头紧皱,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静静的坐在榻边。江澄又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了,两人的关系似乎退回了以前。蓝曦臣一边反思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一边也怀念在南疆那个和江澄敞开心扉,互诉衷肠的夜晚。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江澄闭上眼睛等了半天没听见蓝曦臣的动作,无奈回头瞪了他一眼。

  “自然是陪着你,看你需要什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江澄吊起眼睛怒道,“出去!”

  蓝曦臣只能露出苦笑:“好,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江澄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会。蓝曦臣起身理了理衣服,放轻了脚步,刚拐过绘制着鱼戏莲花图案的屏风,就听见江澄突然“喂”了一声。

  “晚吟?”

  “天色不早了。”江澄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叹息传来,“今晚你就留在这,明天再回去吧,待会主事来了会带你去用晚膳。”

  “好。”蓝曦臣微微一笑,相处了这一段时间,他早已明白江澄那恶毒的表象底下潜藏的温柔。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江澄的虚弱,也更让他心急如焚。

  明天,他一定要和江澄好好谈谈,到底他的身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实情。无论如何,明天他都必须搞明白,在江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